第十九章 重回哀牢山(下)(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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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嫁給褚時健開始,馬靜芬跟著褚時健經歷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屈辱和榮耀,任何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分開。就像他們那一代的很多女人一樣,馬靜芬認為,男人吸引她們的,首先是質樸剛毅的男人氣質和他們對國家、對家庭高度的責任感。她們從不要求丈夫承諾什麼,執著地認為,一旦以身相許,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馬靜芬曾經說過:“老頭子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沒有想過離開我,離開這個家,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她心裡不免有些小小的遺憾,覺得夫妻之間,缺少情感的交流。“因為他是個粗心的人,從來不照顧別人的感受。”
現在,她終於感受到丈夫在度盡劫波之後,對苦樂相隨的妻子,發自心底的珍惜與眷顧。她坦然接受了丈夫的關愛。
篤定:不做心中沒數的事情
那段時間,到果園成了褚時健一個人的行動。他仍然以大體每週去一次的頻率,來往於玉溪到果園的山路上。他仍在果園裡和作業長交談、和技術人員探討、和果農們聊天。不敢有半點兒懈怠。因為這一年,也是金泰公司事業發展的一個節點。
面對產量的大幅度提高,解決果品的儲藏問題迫在眉睫。公司投資在大營街廠房裡建起了冷庫。
為了多種經營,褚時健在魚塘邊建起了豬圈,煤渣磚砌起的豬圈,整齊地排列在魚塘邊,圈養的兩百多頭大豬,毛色發亮、體態勻稱。按照褚時健的想法,山上的野芭蕉樹和野草可以做豬飼料,豬圈就在魚塘邊,豬糞可以做魚飼料。這是迴圈利用,生態環保。
同時,他開始著手研究有機肥料的獨特配方。這是一個由雞糞、煙沫以及榨甘蔗後廢棄的糖泥等多樣元素組合而成的配方。為了滿足大面積果園的需要,一個小型肥料廠出現在了果園裡。有機肥的成本算起來每噸兩百多元,褚時健認為它比市場上1000元的化肥還好用。因為它不僅僅改變了果園的土壤結構,還透過配方的調整,使得冰糖橙的酸甜度達到了理想的比例。這種農家肥的誕生,同樣來自褚時健的琢磨。對此,他頗有些得意。
似乎一切都在按褚時健的規劃進行,但新的問題還是出現了。
冷庫建起來了,果園的技術人員對冷庫卻很陌生,不清楚果品入庫後的溫度和溼度標準,只能按照說明來操作,結果卻出了大事,入庫的水果出現了大量腐爛的現象。褚時健立馬請了外地的專家來,可專家檢查了一遍操作程式,也沒能發現問題。最後的攻關又落到了褚時健身上。他找來與果品儲藏和冷庫有關的技術資料,一連數日,每日熬到夜裡三四點,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個標準,這是適合哀牢山地區小氣候環境的獨特標準。最後技術員就是根據他找到的標準,調整了冷庫的溫度和溼度。
冷庫的問題解決了,可這兩百頭大肥豬的出路卻沒找到。趕上那幾年豬肉價格狂跌,豬賤傷農,南方備省的飼養大戶都吃了虧。褚時健的果園養的豬也沒能逃過跌價風潮,都虧本賣了。這個損失在果園整體核算中只是小小的一筆,也可以稱為“不可抗力”的影響,但在褚時健的決策中,也算是一次失敗的案例。
還有一道難關是病蟲害。柑橘園常見的黃龍病,在果農看來是一種傳染病。小蟲從有病的枝株爬過,把病毒帶到其他的枝株,整個果園都可能被毀掉。褚時健說:“別人都說這種病治不了,我們有方法,我們安排技術人員做病情偵察,確定病源在哪裡,再搞定點清除,把傳染媒介殺死。”褚時健的這個辦法並不簡單,它要求人力、物力的大投入,只有幾百戶農民一起搞,一家一臺噴藥器械,大家一起噴,同防同治,才能奏效。為防止病毒死灰復燃,這樣的行動每半月就搞一次。褚時健說:“器械和農藥的錢都是我們出,這就是規模化經營的力量。靠一家一戶,各人管門口一片,你怎麼解決病蟲害傳播問題?”
每畝80棵,一些外省的柑橘種植者來取經,問這個標準是誰定的?答案是:褚時健。他認為,自己總結的東西,是透過實踐得來的,甚至是吃了虧才得到的,這些經驗對應了哀牢山獨特的小環境。有了這個總結,並吃透它,盲目性少了,才能很好地掌控整個果園的生產環節。當然,也有專家提出,褚時健的做法成本太高,恐怕不成。褚時健說:“可以算算,你賣8毛一斤,我賣8塊,哪怕成本提高了10%,利潤提高的比例可不止這個數。”
2011年,在參觀過果園後,廣東來的同行問了褚時健一個問題:“在別的果園,果子都有大年、小年,你這裡的橙子有嗎?”褚時健回答:“我們這裡,到今天還沒有感覺,什麼叫小年?我們年年都是大年。”
還有一個外地種植大戶非常關心地提出,在他們那裡,冰糖橙的果樹,大致十年一個週期,到時候就要換。你要是不換,果子的產量就會下滑,果品的質量也會出現問題。聽說褚時健的果園裡有20多年的老樹,不但沒砍,產量和品質還不錯,他覺得很奇怪。褚時健不保密,他說:“植保搞好、水肥管好,老枝條要更新,剪掉兩個枝組,它會重新發芽,連根一起發,這一來,剪了上面,下面的新根也出來了。老枝組如果回縮的話就把它剪了丟掉,剪掉以後出得多,根也冒得多。老根上有新根長出來,吸肥料就好吸了。上、中、下的老枝條都要剪,今年剪這一部分,明年剪那一部分,三年一個週期,果樹自身的更新就完成了。”這套方法是褚時健自己琢磨的,難怪果園的農藝師會說:“老褚幹了幾年總結出來的東西,比我們幹了二三十年的人還多。”
如果把一次次的攻關當成戰役,褚時健就是戰役的總指揮,他頗為自信地說:“我不是瞎指揮,心中沒數的事情,我不會做。”
2008年,江西、湖南、貴州大雪成災,天天看新聞的褚時健從中發現了商機,他認為雪災會對冰糖橙的產量造成很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可能會讓未來幾年的果品市場產生大的變化。他決定將果園當初作為過渡結構種植的五萬株溫州蜜柑挖掉,騰出土地,改種冰糖橙。當時這些蜜柑樹已經掛果,再過幾個月就可以收穫了,果園的技術人員和果農都覺得心疼,現在挖樹,等於要捨棄價值一兩百萬元的果子。他們的意見是等收完這一季再換品種。這一次,褚時健又堅持了自己的意見。
後來的市場變化證明褚時健的堅持是對的。2008年,果品銷售的純利潤達到了1000萬元。
就在這一年,金泰公司首次實現了股東分紅。
用管工業的方法管理果園
褚時健不止一次地說,自己這一輩子,最適合的就是搞企業。這種能力,“天生成一半,人努力一半”。
“想的東西,有意思的東西,就想試試,一試就要試好。沒辦法,就是喜歡幹事,喜歡見成效。”
當年,玉溪地委書記李孟北看他在玉溪捲菸廠一兩年就幹出了成效,找他談話,想把他調到地區當副專員,管工業。他對李孟北說:“你這麼用我就用錯了,我搞菸廠有好處,給國家多拿稅收。菸廠搞好了,國家得好處,地區也可以有收入,你們有了錢,搞發展也有底氣。讓我當官員,我幹不好就廢了。”李孟北點頭,說:“我原先還真沒想到這一點,好,不動你了。”這只是往事一件,卻可以看出褚時健早就看清了自己的長處,在當官和當企業家之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就是這種對搞企業的熱愛,讓他成了造就雲南菸草輝煌的有功之臣。還是這種“天生成”的熱愛,讓他在哀牢山貧瘠的山區,建起了一個具有新農業意義的果品基地。
在對面的高山上鳥瞰褚時健的果品基地,現代化農業的特徵很明顯,按照等高線全面使用機械化開挖的臺地,讓它和周圍自然狀態下凌亂的山坡截然不同。30萬株果樹,除了保留的老果樹樹高三米外,其他的高度都不超過兩米,整齊地分佈在臺地上。從公路通往果園有兩個口,一進一出,由一條10千米長的水泥路連線,道路不寬,盤山而行,路邊有標牌。一進一出的設計,避免了車輛在水果收穫時節可能產生的擁堵。褚時健說:“這段水泥路是政府投資給修的,直接通到了公司所在的小院。”這是果園的主路,除此之外,面積五平方千米的果園內,彎彎曲曲將整個園區連線起來的道路長達六十多千米,可容農用車輛通行,覆蓋了四個作業區。路邊就是果樹,當初種樹的時候,用的是華寧兩個老牌橙子基地的標準,每畝種了148棵,株距和行距分別是兩米和三米。技術人員介紹,當時認為這個標準可靠,果樹種植講究合理密植,太密了會相互搶奪營養,影響生長,太稀了浪費土地。現在每畝地只剩下80棵,這是褚時健根據哀牢山的實際情況做出的調整。
要管果園,先管人
用工業管理的方法來管理果園,這是褚時健從接手果園起就定出的原則。管理首先要面對的是人,果園的員工按梯次結構是果農、作業長、專業技術人員、公司管理者。
兩人一戶為單位,管理整個果園的農戶有110戶。每戶果農承包的果園面積大概在23畝左右,分屬四個作業區,由作業長管理。
農戶中,原先農場留下來的不到20戶,其他的絕大多數是戛灑鎮和水塘鎮的農民,還有9戶是從鄰近的普洱市鎮沅縣來的。農戶拖家帶口離開自己的土地到果園來,聽說都是相互介紹和推薦的,投奔這裡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窮。有的人在老家窮得家徒四壁,除了鍋碗瓢盆外,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建園之初,公司就為農戶配套建設了每戶50平方米的住房,還為這些住房配備了沼氣池、廁所、豬圈。做飯、燒水用沼氣,水電通到了家家戶戶。按褚時健的想法,不光解決住房,農戶在自己管理的這片區域裡,可以飼養家畜,房前屋後還可以種點兒瓜果蔬菜,這樣,農戶們才有個名副其實的家。
剛來到果園的農民,看到這個和自己過去的住房完全不一樣的家,都感到新奇。房子是公司的,每月還能從公司領到500元生活補助,加上工具和農藥都由公司出錢購買,這樣的好事到哪裡去找?興奮勁兒一過,果農們很快發現,成為褚時健團隊的成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果農說:“他們的要求太高,樣樣都有標準,和我們過去種地時完全不同。”
褚時健的觀點十分明確,普通的農民是成不了新型果農團隊的成員的,在這裡千活,需要的不只是簡單地賣力氣。他們需要不斷地學習,不斷地除錯,從熟悉果樹的種植到開花、結果、採摘的整個工序,到每一道工序都達到要求,才算完成了農民到農工的蛻變。
按照褚時健的部署,新加入的農戶要進行培訓,技術人員會叮囑他們注意生產的每一個環節,告訴他們每個月該幹什麼,提醒他們公司不光有計劃、有要求、有監督,到月底還有統一的檢查。褚時健說:“起先樣樣都要教,比方一月底樹幹要刷完;開春了,趕緊在地埂上種黃豆,用作綠肥,改善土壤結構;果苗根部不要清理得太乾淨,保留一些枯葉,可以保持水分,不過要注意病蟲害……”
一開始,果農們完全不能適應,甚至不理解。在他們看來,種地就是種地,哪裡有這麼多講究?不理解就造成了執行不力,作業長的管理並不順手。褚時健說:“後來是事實教育了他們,現在管理起來不費力了。”這個事實是什麼呢?就是收入。農民才不聽你講得天花亂墜,他們看重的是事實。
一年辛苦,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果農按規定時間採摘,把果子交到公司。公司收果實有嚴格的質量標準,分為一級果、優級果和特級果,市場銷售價不同,公司收果時價格也不同。還有一些個頭太小或者外皮有斑點的果子,雖然吃起來味道不差,但不能拿到市場上銷售,收果的時候定價就更低些。
這一下子就分出了高低。果樹是一樣的,按照公司技術要求做的,果實的品級高,收入明顯就高出一截來。根據公司掌握的情況,果農年收入最大可相差將近一倍。褚時健說:“果農也會想,一樣的地、一樣的樹,憑什麼你的果子比我質量好、產量比我大、收入比我高?第二年,他就會想辦法去改,甚至到別人的地段去學藝。以前做煙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從煙田抓起,給農民種子、化肥,指導農民怎樣種出一流的菸葉,然後高價購買菸葉。沒有一流的菸葉,就做不出一流的香菸。”
2009年年末,果園的產量達到了四千多噸,市場反響很好,褚橙已經賣到了川、渝、東南沿海、西北,以及遙遠的東北、新疆和內蒙古。這一年,股東們分到了紅利。從11月起,褚時健有大量的時間留在果園,親自監督採摘、發運的整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