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82年——褚時健元年(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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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商人和褚時健都是利益協調的高手,他們很快就達成了價格協議:玉溪捲菸廠給他們的香菸按出廠價算,而他們賣給菸廠的輔料也低於市場價,尤其遠遠低於國家調撥供應給玉溪捲菸廠的價格。於是,這成了一樁對雙方都非常划算的買賣:這些商人讓渡出來的價格很快能透過二級香菸市場幾倍地補回來,因此,他們帶著愉快而感恩的心情和褚時健做起了這些生意。
褚時健身上超前的市場意識開始展現出競爭力。
他把那套進口的裝置和這些串換來的輔料,全部投入了過濾嘴香菸的生產過程中,發現什麼品牌的香菸短缺就生產什麼香菸。有了串換幫忙,這臺261萬元的天價機器在投入生產幾個月後,就收回了投資。
徹底的市場信徒:鼓足幹勁,爭奪市場
褚時健是一個徹底的市場信徒,當市場發出哪怕不那麼強烈的需求訊號時,他也能敏感地捕捉到,並帶著信徒般的狂熱和興奮投身到市場中,還能從對市場需求的供應中得到快感和成就感。當他得知MK95生產出的“紅塔山”“紅梅”受到市場前所未有的歡迎時,他調集了所有的力量來加強生產。
裝置少,人力多,如何提高機器裝置的效率?褚時健要求大家想辦法。熟悉機器運作的喬發科透過調查發現,要實現目前條件下的最高生產率,必須改變工人上班的節奏,變“三班倒”為“兩班倒”,變8小時工作制為11小時工作制,中間留下兩小時來換班和檢修機器。因為減少換班頻率能增加生產,最大限度地把人的力量和機器的能量發揮出來。
經過試驗,這個建議果真能夠增加產量。於是,褚時健毫不猶豫地採用了。他認為既然市場有了機會,就應該鼓足幹勁幹。在嚴格的勞動紀律約束下,2400多名職工都被動員起來了,他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勞動強度,以前一天鬆鬆垮垮只上8小時的班,現在必須緊緊張張地幹足11小時。在褚時健的帶領下,整個捲菸廠都被一種熱情點燃了。
褚時健回憶說:“工人們確實千得夠苦,連那些年輕的職工都有點兒頂不住了。不過,既然我們裝置不如人、規模不如人、市場不如人,職工的技術也不如人,我們的幹勁就必須比別人強。市場給予的機會是短暫的,只有拼命才能抓住。”
這樣拼命工作的結果是,到當年的9月份,菸廠就把上級下達的生產任務完成了。在當時中國“承包”一詞風靡的年代,國家、雲南省、玉溪捲菸廠之間形成了一個“分成制”契約:在完成國家指標後,超產部分由省裡支配,而超產的那部分銷售收入,在扣除成本後,雲南省又和玉溪捲菸廠進行再分配。這樣,加班加點的成果,很大一部分就轉變成了玉溪捲菸廠可支配的利潤。
可是,時間一長,那些指責褚時健透支職工體能、違反國家勞動規定的言論就開始出現了。慢慢地,一場針對褚時健的規模不小的告狀、上訪開始了,他們從玉溪告到雲南省委,並聯名告到全國總工會、婦聯,最後告到了國務院。這麼長的勞動時間和這麼大的勞動強度,確實違反了當時的國家勞動管理辦法,對全廠2400多名職工的利益構成了損害。
在玉溪地委和雲南省委一直保持沉默的情況下,這件事最後驚動了中南海。在一名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帶領下,全國總工會、全國婦聯組成了一個調查班子進駐玉溪捲菸廠。褚時健解釋了這麼做的兩個理由:一是抓住轉瞬即逝的市場機會,為國家、為企業也為職工創造效益;二是現在多投入的時間,35年後一定還給大家,現在每天工作11小時,未來每天也許只要工作6小時,甚至5小時。
當時,中國的國有企業在整個國家改革氛圍的感染下,正有點兒改革的苗頭,也許是為了不破壞企業剛剛獲得的自主權,最後的意見是由玉溪捲菸廠自己來處理這場危機。這些前來調查的“京官”,給那些意見較大的職工做起了思想工作:既然領導已經承諾以後會把時間還回來,那今天苦一點兒就算了嘛。
牛刀小試,利益激勵
接受調查這件事也給褚時健帶來了很大的觸動,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國有企業的勞動者關係,而他本身是一個市場利益的信奉者。他認識到,短期可以講奉獻精神,長期則必須有利益激勵機制。大多數職工的行為是受其自身利益驅動的。只有設計出一種好的機制讓他們願意主動付出,才能真正提高效率。
他注意到兩個現象:一是農民在自留地幹活的時候,沒有誰的積極性有問題,同樣的土地,同樣的勞動力,為什麼產量就不一樣呢?二是火車站那些搬運工人,辛苦地搬運大包,但他們也不存在積極性的問題,因為這些工人是按搬運東西的件數來計算工資的。
褚時健意識到,在非強制條件下,勞動力是很難被榨取的,哪怕以國家利益的名義;而即使在強制條件下,榨取的成本也非常高昂,人民公社時期生產大隊的失敗就是很好的例子。
實際上,1979年,褚時健到玉溪捲菸廠後,他憑藉國家規定的“企業可以適度進行獎懲”的政策,在玉溪捲菸廠實行獎懲制,但制度定得很死。全年最高獎金不得超過三個月的工資,獎勵的範圍很窄,並且很難對應到責任,員工的積極性並不能真正被調動起來。
這場告狀風波之後,他決定突破政策的規定來調整分配製度。這個時候,同行的襄樊捲菸廠開始了計件浮動工資的改革。他馬上派出勞動科的員工去學習,等這些人回來給他彙報後,他已經明白應該怎麼做了。
他參考計件浮動工資的方式,並借鑑農村“大包乾”的經驗,提出了“單箱捲菸工資含量包乾”的分配改革。為了和上層通道相對應,取得他們對改革的支援,他希望上級對玉溪政府同時也對玉溪捲菸廠實行“單箱捲菸工資含量包乾”的政策。他把這個方案呈給了玉溪地委和雲南省勞動部門,在獲得他們的支援後決定實施。
這個方案其實很簡單:按完成的生產量來計算工資,每一箱煙對應多少工資,把它先對應到生產車間,然後再分解到機臺,最後分解到個人。工資上不封頂,下不保底。
1981年11月,褚時健在二車間對這項改革進行試點,一個月後大獲成效。二車間的月產量由1000箱增加到1140箱,產量、質量都有了新的突破,按規定,這個車間的工人能夠領到1140箱煙的工資。
1982年年初,褚時健就在全廠推行這項改革:幹8小時的人只能拿8小時的工資,千11小時的人拿11小時的工資,二者每月差150200元,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這樣一來,因為超時工作而告狀的事就慢慢絕跡了。
各車間都把職工召集起來開會,讓員工自願做出選擇:願意每天工作8小時的站一邊,願意工作11小時的站到另一邊。然而,竟然沒有一個職工願意站到8小時那邊去,包括那些告狀和上訪的職工。
“單箱捲菸工資含量包乾”的改革,是褚時健在玉溪捲菸廠實行的第一項改革措施,它的推行直接刺激了內部競爭。之前,職工遲到和早退是普遍現象。自從這項改革實施後,“上班要人喊,出工不出活兒”的現象沒有了,大家開始旱來晚走,爭分奪秒,甚至傳出有深夜翻牆入廠加班的現象。
這個衰敗的國有企業開始煥發出新的活力。
但這些改革又引來了外部的麻煩,當這些訊息傳到了周邊的國有企業時,這些企業不願效仿褚時健,而是一起來“勸告”和告發他。他們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褚時健這項改革增加了工人的勞動強度,損害了工人利益。而財政部門確實已經注意到了玉溪捲菸廠職工工資增長的情況,他們認為這樣搞得左鄰右舍不好辦;稅務局也發現玉溪捲菸廠的獎金超過了四個月的工資,他們聲稱要追查責任;還有人說褚時健是搞福利主義、物質刺激;有的企業甚至向上級告狀,要求政府部門制止他這樣做。
但褚時健頂住了壓力。在一團亂麻的輿論旋渦中,玉溪地委站在了褚時健這邊。在為此召開的一次會議上,地委領導明確表態說,只要生產效益好,突破國家規定的獎金限額,政府願意承擔風險。
為了不被上級部門“抓辮子”,他們把這看作一個君子協定,不做記錄,不發檔案。這讓褚時健非常感動。
1982年,由於先進生產裝置的引進,市場化經營思路和內部競爭機制也引入玉溪捲菸廠。這一年,玉溪捲菸廠的稅利達到了1.824億元,比褚時健剛來時翻了一番,利潤達到了1103萬;而職工的年平均工資,1979年不到300元,1981年不到700元,到了1982年就突破了2000元。
但也是在這一年,褚時健被當地紀委給予了“黨內嚴重警告”的處分,因為他參與的輔料串換被視為投機倒把。
1982年,是褚時健在玉溪捲菸廠的元年。在此之前,他應付問題;在此之後,他轉守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