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窮,廠裡有三十多個職工找不著物件,姑娘們都不願意嫁給這裡的職工。像邱建康那樣的技術員,月工資也就28塊,一般職工就更低了。這些沒找到物件的老職工中,還包括後來升任雲南省委書記的普朝柱的侄子。後來,褚時健打聽到,當年國家在西雙版納建橡膠廠,為了解決男女平衡問題,特地從玉溪招了大批女工到西雙版納去。但這些女工不願留在當地,一直不肯結婚。褚時健讓菸廠工會別出心裁地組織了幾次“聯誼會”,並對那些姑娘以各種條件相誘,這些老職工才一個個地解決了婚姻問題。

玉溪捲菸廠在1978年完成的生產指標是27.5萬箱,利潤完成9000多萬元,其中可支配利潤145萬元,“紅梅”佔了這27萬多箱的大頭兒,“紅塔山”只有4000多箱。當時最大的問題是煙賣不出去,退貨嚴重。1979年玉溪捲菸廠的總產量是30萬箱,卻有6萬箱積壓在倉庫裡。玉溪捲菸廠有個電影院,星期六晚上大家都希望能看看電影,但退回來的煙實在太多了,只好把電影院也當作倉庫用。

和西方企業的董事長、CEO不同,中國國有企業是由共產黨來領導的,企業決策的核心人員都是共產黨員,並由他們構成“集體領導班子”。褚時健進玉溪捲菸廠時,領導班子共有12名成員,稱為“黨委委員”,加上他一共13名。這13名成員裡,有兩名是老幹部,屬於以前跟共產黨打天下的功臣,另外10人全是“文革”造反派起家的。有趣的是,這10名成員中,長期在玉溪捲菸廠武鬥的兩派——“炮派”和“八派”又備佔5名。由於兩派勢均力敵,上邊的領導也知道其中厲害,任命領導時就“一碗水端平”了。

褚時健發現,開黨委會時,無論什麼樣的方案和議題,也無論是正確還是錯誤,至少總有5人支援或反對。很多問題議而難決,有時候開會,從早開到晚,甚至開到深夜,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而且,不僅在領導層中存在著這種情況,下層也一樣瀰漫著這種鬥爭氛圍。

“見面禮”:派系的明爭暗鬥

玉溪捲菸廠給褚時健的“見面禮”有點兒尷尬。

1980年初,也就是褚時健剛來玉溪捲菸廠不久,雲南省有關部門組織了一次香菸評吸會。這次評吸會由專家對香菸的品質、味道進行現場品吸、評論,再由相關部門根據抽查結果指出存在的問題。評吸會,往往成為糖菸酒公司的訂貨風向標。

“辣!苦!嗆!”這是專家們對“紅梅”煙的一致評價,這些專家不願意多吸一口,就給它定調了。在主持人宣讀抽查“紅梅”過程中發現的問題的時候,臺下不時發出鬨笑,這些問題包括:一包煙只有18或19支,而且竟然不是少數,有的一條煙中只有9包煙……

“紅梅紅梅,先紅後黴。”這句市場對“紅梅”的流行評語,也夾雜在評吸會的鬨笑聲中。

因為憑手抓,工人們又都不大用心,差錯率自然高,因而這種一包煙十八九支的情況很正常。而包裝更是糟透了,用來做煙箱的紙又薄又差,人們稱之為“馬糞紙”,很多時候,煙還沒送到零售店就散架了。

褚時健硬著頭皮站起來,請主持人別唸了,給他留點兒面子。“我聽懂了,情況很老火。我們回去整頓,產品質量一定會提高,等專家們下次來的時候,我們的情況一定會好得多。”

褚時健帶著沉重的思索離開,他下決心一定要整頓這家菸廠。而作為整頓工作的第一步,他又恢復了抽菸。二十年前,他被劃為“右派”時,工資從每月90多塊驟降為每月20多塊,為此他不得不戒了煙。現在,他需要用自己的舌頭來幫助他辨別哪些香菸的品質是優良的、令人舒服的,哪些香菸的品質是惡劣的、讓人不快的。

到底是怎麼生產出一包煙只有十八九支、一條煙只有9包的?褚時健要求增加抽查頻率,並按比率定下制度,每千包(條)應該有多少必須抽查。

他認為,之所以會出現這些低階問題,主要是人的責任心問題,他要求各車間根據實際情況建立和完善不同形式的責任制。

褚時健還定下一項制度,發黴的菸葉一律不得進入生產環節,對入廠的菸葉全部進行復烤,包裝重新選紙,裝置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檢修。

接下來,褚時健決定在玉溪捲菸廠上濾嘴煙。之前昆明菸廠已經開始生產這種看起來挺時髦、賣價不錯的香菸,市場反響非常不錯。工作剛佈置下去,濾嘴車間的車間主任就找上來了。原來,不知誰造謠說濾嘴棒的金粉有毒,車間主任調了一個“炮派”的成員到這個崗位,但他死活不去,要求調一個“八派”的去。車間主任只好來找褚時健。

“他們說怕金粉,不去上班。”

“怕金粉?別的人去也有金粉。他不去你不要強迫他去,月底算工資你按崗位算,他沒到崗位,不要給他算工資。”

褚時健知道玉溪捲菸廠“炮派”的頭子是誰,就是菸廠黨委成員楊副廠長。車間主任走後,褚時健找來楊副廠長直接說:“老楊,招呼好你的弟兄們,你鬧了我最先收拾你,如果你支援他們鬧,你就沒有好下場。”

如此單刀直入。

威風八面的“炮派”頭子,從來都是廠長、書記要用甜言蜜語拉攏的物件,哪裡受過這般奇恥大辱。楊副廠長跑到玉溪地委找他們“炮派”的頭頭兒去告狀,控訴褚時健的獨斷專行。沒料到,這個領導聽完後當場翻臉,沒有像以前給他撐腰的樣子,並讓他趕緊乖乖回去上班。楊副廠長灰溜溜地跑回來,只好對那些“造反派”兄弟說:“不能鬧了,這回來硬的啦,快點兒去上班。”

褚時健的“任前條件”起了作用,他和胡良恕訂下的“約法三章”,關鍵時刻果真幫到了他。

月底,那個沒按車間主任安排去濾嘴崗位上班的職工真的沒領到工資,幾個“炮派”兄弟帶著他來告車間主任。褚時健告訴他們:“你沒有到車間主任安排的崗位去上班,按曠工處理,我支援他。”

他們沒想到,新廠長這麼強悍。僵持了一會兒,這幾位職工知趣地走開了。之後,菸廠因為派性發生的鬧事也慢慢少了。

下馬威:漲薪風波

中國進入20世紀80年代,經濟改革的氛圍越來越濃厚,它帶來的變化,也讓玉溪捲菸廠這個之前幾十年如一日的老國企開始顯露出生機。

好訊息!要調工資了!這是菸廠職工二十多年來都沒有聽過的訊息。但也有一個難題,凋工資的名額比例只有40%,怎麼調?其實也沒加幾個錢,但這不僅是增加工資的問題,還涉及對職工工作的肯定,這可是讓人頭疼的問題。人性常常如此,沒啥盼頭的時候,人們都相安無事,有點兒盼頭了,反倒像開啟了潘多拉盒子——麻煩來了。

褚時健對此極為重視,他本想請黨委書記林某某來定這件事,但林書記在玉溪捲菸廠比褚時健多待了四五個年頭兒,他知道這裡的麻煩。這一次,林書記乾脆住院去了。於是,褚時健請一位副廠長專門管這事兒,掛牌辦公,接待反映調資問題的職工。

上級定的調資比例很滑稽,調40%,意味著可能失掉60%的人心。果然,在第一榜公佈後,風氣好轉沒多久的廠子又亂了起來,榜上無名的職工開始集體怠工,發洩不滿情緒。

眼看就是一次工潮,褚時健著急了,他去醫院找林書記商量對策,卻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氣急敗壞地回到廠裡來。一位副廠長甚至帶著嘲弄的口吻對他說:“褚廠長,您怎麼急成這樣?別急壞了身子。”

國有企業的領導層也免不了明爭暗鬥,黨委書記關係網中的一幫老隊伍,那些褚時健來了之後被迅速邊緣化了的派系頭頭兒,也正希望借這次內亂趕跑褚時健。

菸廠第一車間的制絲車間已經鬧出了事,職工群起圍攻車間主任,褚時健聞訊從醫院往回趕。大家把車間主任圍在中間,看到褚時健出現,大家圍了過來,鬧得最兇的竟然是年輕的技術員邱建康。褚時健納悶兒,邱在調資的名單內,他鬧什麼呢?

從群起的議論聲中,褚時健知道這次調資確實問題不少,有點兒職權的都拉攏扶持親信,邱建康是出來打抱不平的。褚時健一言不發就離開了。回到辦公室,他讓人通知邱建康來見面,同時讓人把調資的所有資料拿來研究。

邱建康來了,這是他們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後來唯一得了褚時健真傳的年輕人,最終做出了一番大事業,但當時的他像個愣頭兒青,在褚時健面前直言無畏。褚時健和聲細語地和他聊了一會兒,瞭解了箇中情況。他明白分配是一門大學問,尤其對國有企業來說更是如此,但此時,他也找不到良策。

研究資料,尋找對策,褚時健一宿未眠。第二天,褚時健決定,將40%作為全菸廠整體的調資指標,而不是把這個指標僵化地執行到每一個車間。這樣,他就有了一定的空間,儘量把機關和後勤的名額讓給一線的員工,一線車間可以突破40%,達到60%,甚至是70%。

最後的方案出臺,大多數人表示接受,職工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這場風波總算過去了。這時候,生病住院的林書記也病癒出院了。

考試:鍋爐事件

最大的一場考試終於在1981年8月來臨,這就是當年的“鍋爐事件”。這件事之前的褚時健和這件事之後的褚時健,對玉溪捲菸廠來說完全不一樣。這件事之後,褚時健算是贏得了“大考”,徹底征服了玉溪捲菸廠的職工。

玉溪捲菸廠有兩臺六噸半的鍋爐,一臺壞了。當時玉溪捲菸廠整個的復烤和捲菸全都依靠這兩臺鍋爐,壞了一臺就意味著那些新入庫的烤煙無法復烤,不僅菸葉有變黴的危險,而且可能導致停產,那樣的話,鍋爐壞了就會演變成一個全域性性的問題。但是,這些國有企業的員工和領導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大場面”,絲毫沒有驚慌失色,而是處變不驚,大多數人甚至帶著“和我無關”、等著看好戲的心情。

那時,玉溪捲菸廠剛剛有起色,頭年繳納的稅收也大幅增加。為了讓這些財稅大戶理順生產,雲南省經貿委還在下面專門成立了一個生產指揮部,而鍋爐一停,必然影響到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所以,雲南省經貿委一位分管生產指揮部的副主任目丁著褚時健,要求每半小時彙報一次修理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