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燃情年代(第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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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直到部隊準備出發時,哨兵才發現村前的道路已經被敵人封鎖。此時,敵人在村口架設的輕重機槍也打響了。硬闖不行,經驗豐富的9連連長李國真立刻帶人偵察地形,在村後發現了一條小路,敵人的佈防薄弱。他馬上調來機槍開路,開啟了一個缺口,部隊由此殺出了重圍。
這一天直到深夜,轉移到安全地帶的部隊才埋鍋造飯,準備休整。此時,在8連當戰士的褚時傑急匆匆找到了堂哥褚時健,告訴他褚時仁沒有突圍出來。
褚時健知道,二哥一直在打擺子,身體不好,這次7連擔任突擊任務,突圍並掩護部隊撤退,連續作戰,只怕是吃不消掉了隊。褚時健叫了一個班的戰士,跟褚時傑一起,沿著突圍路線一路尋找。第二天天亮時,碰到7連最後撤出的戰士,從他們口中,褚時健得知,留下來掩護部隊撤退時,二哥褚時仁中了敵人的機槍子彈,已經犧牲了。
褚時仁是褚家兄弟中第一個為革命獻出生命的人,時年24歲。多年以後,褚時健說:“我堂哥是師範畢業的,他不像我,我黑,他白,我瘦,他胖。其實他是個文靜的人,並不喜歡舞刀弄槍。”
因為當時情況不允許,褚時仁的遺體是他的未婚妻周蘭仙和她的哥哥周兆雄事後專程到馬街找到的。
非黨員的指導員
馬街戰鬥結束後,打仗勇敢機智的褚時健當上了邊縱二支隊14團9連的指導員。當時,他只是一名青年團員。團員當指導員,恐怕只能是那個特定時期的產物。部隊急需幹部,而褚時健這個早就參加革命工作的人,竟然不知道入黨才能提幹,連入黨申請書都沒有寫。
褚時健回憶:“當時是李連長提出來的,他認為我雖然是個年輕學生,但會待人處世,會做思想工作,打仗還不怕死,所以向上面提出讓我去給他當指導員。我說,自己連共產黨員都不是,當指導員不合適。他說,不怕,你先當著,入黨好辦。就報上去了。後來打仗緊張,大家都沒有時間管這種事,我也覺得,入不入無所謂,只要是幹革命工作就行。”
11月,邊縱13、14團在路南縣圭山區大水塘與國民黨481團打了一仗。褚時健所在的3營擔任警戒任務。雙方擺開陣勢,但誰都沒打第一槍,呈對峙態勢。連長李國真安排戰士們守前沿陣地,大家可以輪流休息。
褚時健一見有空閒,帶上連隊的一個麻子勤務兵和幾個要換崗的戰士一起到村後小學校打籃球。中午剛打算吃飯,一發追擊炮彈不知從哪裡飛來,帶著嘯音落在了他們身邊。麻子勤務兵是個老兵,眾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只見他飛起一腳,炮彈落在了土埂後,爆炸了。這一腳救了大家的命,可也把帶來的乾糧踢飛了。眼見吃不成飯,褚時健說:“不吃了,走,上陣地。”
爬上陣地後,褚時健心裡有些疑惑:“不對呀,咋個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雖說當兵時間不長,但褚時健打起仗來有種天生的直覺。他馬上摸到陣地後的箐溝去察看情況。這一看,他大吃一驚,45度角的溝裡有一片穿著黃色軍服的敵人,離陣地不過四五十米。來不及多想,褚時健示意身邊的戰士掏出身上所有的手榴彈,照著溝裡甩了下去。敵人在溝裡,因而這幾顆手榴彈顯得威力很大。見偷襲不成,敵人丟下幾具屍體,撤走了。
戰鬥結束後,老連長聽戰士們講了整個戰鬥過程,對這個學生兵更是刮目相看。對這個比自己年長一半的老連長,褚時健也十分欽佩。他覺得,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中,尤其是一支新組建的隊伍裡,一個經驗豐富的連長能教給人的東西比軍事學校的教官還多。
四十多年後,褚時健回到了當年戰鬥的地方。站在金燦燦的油菜花地裡,他想起了堂哥,想起了老連長,想起了麻子老兵……他們都已成了故人,只有山水依舊。
徵糧組組長
1949年12月9日,雲南省主席盧漢在昆明五華山光復樓宣佈雲南起義。促成這次起義的原因很多:解放大軍揮師南下,中共中央的積極籌劃,蔣介石的緊緊相逼。不管怎麼說,起義為雲南的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遠在北京城的毛**、朱德即刻發出賀電:“昆明盧漢主席勳鑑:佳電誦悉,甚為欣慰,雲南宣佈脫離國民黨反動政府,服從中央人民政府,加速西南解放戰爭之進展,必為全國人民所歡迎。”
1950年2月20日中午1點,陳賡、宋任窮、周保中等將軍率第二野戰軍第四兵團部隊進入昆明。20萬昆明市民載歌載舞迎接這個歷史時刻,鞭炮鑼鼓聲中,人們高喊著:“毛主席萬歲!解放軍萬歲!”昆明城大街小巷插滿了五星紅旗。
在部隊乘火車到達宜良沿線時,褚時健正在宜良為迎接大部隊奔忙。當時在雲南堅持武裝鬥爭的部隊進行了整編,褚時健被分配到宜良縣工作,離開了部隊。
陳賡兵團10萬大軍入滇,加上將從雲南西行入川進藏的部隊、起義部隊、雲南原有的地方部隊兩萬餘人,近40萬兵馬的糧秣供給,成了新政權必須面對的一大難題。新任雲南省委第一書記宋任窮在大會上說,40萬人的吃飯是個大問題,要從3月起,用46個月時間,把10億斤公糧和稅拿出來,把人民幣發下去,這樣就好辦了。
雲南各地的幹部開始了頗為艱難的徵糧工作。剛分配到宜良縣工作的褚時健,成了南羊街鄉墩子村的徵糧組組長。
平衡利益,亂來解決不了問題
這次徵糧被老百姓稱為“二次徵糧”。這一叫法不無道理,因為政府已經向百姓徵收過當年的糧稅,百姓不管政權變更,他們只覺得一年應該就交一次糧。當時省委下達的全省新徵的公糧數為78億斤,對剛剛迎來解放的雲南民眾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雲南和平解放,各種勢力的角逐如高原江流,表面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洶湧。當時的地方政權主要由部隊接管。雲南不是老解放區,對民眾的教化還沒有開展,可以說,群眾基礎比較薄弱。
可幾十萬大軍等著口糧,徵糧刻不容緩,部隊服務團的人員也加入徵糧的隊伍裡。這些人在徵糧工作上存在先天的缺陷:沒有實際工作經驗,不熟悉當地情況,語言不通,和農民談不到一塊兒,用部隊的模式處理農村工作,方法簡單粗暴。還有些人看不起雲南本地的幹部,認為自己覺悟高、黨性強,遇事不徵求他們的意見。
當時的徵糧方案由上面決定,任務逐級分配,一直到村到戶,農戶田多的多出,田少的少出,說白了,重點是有田有地的富裕戶。說是富裕戶,並非全是大地主,不過家境稍好些,存糧也有限。加上徵糧幹部對政策的把握有差異,群眾基礎薄弱的部分地區,出現了一系列反徵糧舉動。
徵糧開始不過三個月,雲南全省發生大大小小的動亂就達到幾百起,參與人數達到了幾萬人。小規模的行動就是干擾徵糧,製造百姓與政府的矛盾;大規模的就形成了暴動武裝,攻佔政府機構,搶走公糧,殺害徵糧幹部。在一些地方,每徵收一萬斤糧,就有一位徵糧幹部慘遭殺害。春天開始的徵糧工作,到了初夏就發展成了對暴動分子的武裝鎮壓。
雲南省軍區司令員陳賡將軍在會議上提出這樣的問題:老百姓稱我們是共產黨派來的救命恩人,可是土匪當著幾十萬救命恩人的面就敢殺人放火,這究竟是為什麼?
褚時健當時只是個小小的徵糧組組長,他無法回答這個大大的“為什麼”,可他心裡很清楚,黨交給的任務一定要完成。怎麼完成,腦子要有辦法,辦事要有章法,亂來解決不了問題。
褚時健認為,徵糧最關鍵的是確定每戶交多少糧,有多少田,是什麼樣的田,單產有多少。扣除每家的人頭糧,餘下的才能交為公糧,搞不清,你就收不上糧,收少了,完不成任務;收多了,農民根本交不起,這不就產生對抗了嗎?又黑又瘦的褚時健挨家挨戶摸情況,和農戶們聊得很熱絡。農民喜歡這樣的幹部,有什麼也不藏著掖著,談天說地間,褚時健心裡有了數。村裡的幹部對褚時健說:“你樣樣都搞清楚了,我們糊弄不了你,你說多少就算多少。”就這樣,褚時健的第一次徵糧任務很快就完成了。
弟弟褚時候被殺害
和褚時健所處的環境一樣,他的家鄉華寧縣也處在徵糧引發的動亂中。當時,西南服務團一名姓朱的幹部,分配在糯祿鄉(原祿豐鄉)徵糧。糯祿鄉的政府主席正是褚時健的好友周兆雄。這位姓朱的幹部是南京人,大高個兒,工作熱情很高,就是不注意方法。徵糧過程中,他動用武力,此舉激怒了本來就對徵糧心存不滿的人。當地的民兵隊長黃慶華造反了,他和江對面的叛匪聯合,偷襲了鄉政府。周兆雄身負重傷,而這位姓朱的幹部則被黃慶華拉走,最後被襲身亡。
情況緊急,周兆雄派褚時健的弟弟褚時候進城求援,報告鄉政府被襲、槍支彈藥被搶的情況。19歲的褚時候當時在滇越鐵路跨江大橋大花橋警衛班當戰士,這段時間正好抽到徵糧隊工作。他裝作撿糞的農民躲過了叛匪,找到了縣政府。當時華寧全縣的局勢嚴峻,縣裡抽不出入力馳援糯祿,只好指示周兆雄等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先隱蔽起來,等待解放軍剿匪部隊救援。
褚時候返回糯祿鄉,向周兆雄轉達了上級的意見。周兆雄看鄉里也不安全,讓褚時候也出去避一避,褚時候決定返回自己所在的大花橋警衛班。臨別時,周兆雄一再叮囑他要注意安全,多個心眼兒,情況不對的話就趕快到鄉里來。
褚時候並不知道,警衛班的班長已經決定參加叛亂了,據說是因為他的父母在鄉下被人捆起來索要公糧。他這一回去,等於落在了叛匪手裡。他昔日的戰友把他五花大綁起來,逼他參加暴動。褚時候只有一句話:“我的幾個哥哥都是共產黨員,我絕不當叛匪。”
“我絕不當叛匪”成了褚時候留給親人最後的話。當天晚上,警衛班參加暴動的人員帶著褚時候和另一個不願參加叛亂的戰士一起沿鐵路撤退,準備到西山和暴動的土匪會合。此時,解放軍的護路部隊已經發現了匪情,一路追蹤而來。叛匪逃到大橋上,過了橋就要爬山了。他們覺得帶著褚時候不方便,便把五花大綁的褚時候從幾十米高的糯租大橋上扔進了南盤江。知道褚時候水性好,叛匪還殘忍地砍斷了他的手和腳。
褚時健回憶:“那是1950年7月份,我記得當時南盤江漲水,水大得不得了,他那時剛剛19歲……現在玉溪東風水庫烈士紀念碑上,還刻著褚時候的名字。”
當天晚上,殺害褚時候的叛匪就被剿匪部隊殲滅了。周兆雄得到了褚時候犧牲的訊息,他不敢告訴聞訊趕來尋找兒子的褚王氏,只是託人帶信,讓褚時健趕快回來。
悲痛欲絕的褚王氏知道兒子是從鐵橋上被扔進了江裡,她站在高高的鐵橋上,向著江流一遍遍呼喊著兒子的名字。
沒找到兒子的遺體,母親不相信兒子已經離開,她沿著南盤江邊一路尋找,一直走了很遠。
褚時健回憶:“我媽媽沿著江邊尋找,一直找到開遠這些地方。這條江是從曲靖發源的,從我們這裡下去,一直到開遠,又向北轉過來,到師宗、羅平,又繞回來,才出百色,從廣西流到廣東。雨季水最大,到哪裡去找?所以小弟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