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獄中對

尚書檯氣氛再次尷尬起來。

劉協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咄咄逼人，傳將出去，恐怕會留下刻薄功臣的惡劣名聲。不過，為了方便自己的計劃，卻也不得不如此為之。只要自己一直處於上升期，能夠帶領漢室逐步中興，些許罵名都是浮雲。

“朕知道公等這麼做是為了誅除董賊方便，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凡事可一不可再，要使咱們君臣不相疑，朕提議讓舅父奉車都尉王斌擔任中軍校尉，掌管宮城宿衛。不知諸公意下如何？”

王斌，是劉協母親王美人的兄長，祖父王苞曾任五官中郎將。胞妹王美人在生下劉協不久後，就被何皇后毒殺。遷都長安後，王斌帶著妻兒來到長安拜謁劉協，被任命為奉車都尉，職掌御乘輿車。

王斌能力如何，劉協並不知曉，甚至穿越以來從未見過，不過天然的血緣關係對眼下無人可用的劉協來說，就是最為可靠的保證。誰都可能背叛劉協，唯獨王斌不存在這個可能性。而且他的官位來自於劉協的恩賜，勢必可以做到百分百言聽計從。

對於劉協想要重用外戚，無論是王允還是楊彪，在場的文臣心頭都湧起本能的反感。在他們看來，後漢之所以日漸衰敗，就在於外戚、宦官輪流專權，若天下全交由士人治理，又怎麼會出現如此局面？！

但是，小皇帝剛才所言也不無道理，一個只掌管宮城宿衛的中軍校尉也不是什麼顯赫職務，暫且就順了皇帝之意。若是皇帝一味重用外戚，再行勸諫（阻攔）不遲。

出於這種心思，王允、楊彪等人並沒有明確反對。劉協就這麼輕易拿到了他最想要的出入宮禁之權。算上之前所拿到的長安軍隊處置權、尚書檯人事任命權，又透過尚書檯摻沙子拿到了處置附逆官員否決權，今日已經收穫圓滿了。

因此，劉協也就不為已甚，將宣告天下誅除董賊、派遣使者撫慰關東、派遣使臣招徠涼州將領等一干事項全權委託給王允等人，施施然來到廷尉獄中親自釋放那位重量級囚犯——荀攸。

荀攸謀刺董卓後，一直被關押在獄中。雖然董卓屢次施壓，但廷尉宣璠卻一直拖著不予審結，是以無法定罪量刑。

除了限制荀攸自由外，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單人單間、有書有筆，隔三差五宣璠就陪著荀攸聊會兒天，跟他說說朝廷最近的人事動向，說說關東最近情形，生怕荀攸想不開步了何顒的後塵。若是兩大義士都死於獄中，宣璠就是跳進黃河恐怕也洗不清了。

所以，雖然獨處獄中，荀攸並不是訊息閉塞，也沒有感到絲毫不自在，反而有些安然自若，這讓宣璠又高看了兩眼。

今日早上，親眼見證了董卓被誅、朝堂翻天的大新聞後，宣璠下朝後第一時間備齊酒菜，來到獄中看望荀攸。雖未明說董卓死訊，但言語之間十分熱切，令荀攸隱隱有些猜測。

就在兩人聊的入巷之時，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宣璠微皺眉頭，呵斥道：“不是說過不許打擾我和荀公嗎？速速退下！”

“哦。宣卿好大的官威，一人躲在獄中吃酒也不允許別人聞聞酒香。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劉協走至近前打趣道。

聽到那聲稚嫩的聲音，宣璠立即打了個激靈，迅速從地上跳起，轉身回頭，看向那面帶笑容的童顏，當即拜倒在地：“臣璠不知陛下蒞臨，有失遠迎，陛前失儀，請陛下責罰。”

荀攸也跟著拜倒在地。

劉協只是掃了一眼宣璠，隨口說道：“朕戲之耳，宣卿快起。”便不再理會，快步走到荀攸跟前，彎腰將他扶起，動情說道：“朕來遲了，公達受苦了。”

荀攸此前擔任黃門侍郎，劉協原身對其有著模糊印象，此刻更是趁機仔細打量。荀攸年約三十四五，相貌儒雅，由於長期關在囚室，臉色雖是有些蒼白，但神采奕奕沒有絲毫萎靡的模樣，衣衫一塵不染，看起來非常爽利。看來，半年囚獄生活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痕跡，讓劉協不由對宣璠再添兩分好感。

過了好一會兒，眼前這位忠義之士漸漸與心中那位智囊形象重合，劉協才放開緊握荀攸的雙手，倒退兩步，一揖到地：“朕非是謝卿，而是謝卿的浩氣丹心，謝何顒等人的耿耿忠魂。正因有卿等，朕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撥開雲霧見天日。”

小皇帝發自肺腑的道謝，看得宣璠眼熱不止，如此君臣相得的佳話，雖死足矣。

荀攸也是感動萬分，一個十二歲的天子，親自來到獄中看望他，又對他如此殊禮隆恩，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在皇帝出現的剎那，他就隱隱猜測到皇帝聯絡大臣殺死了董卓。誅董之後千頭萬緒，皇帝卻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撫慰他，怎能不令他感動。

不過荀攸性格一向內斂，心中情感並不輕易外露，是以只是慌忙跳到一側，避開劉協的行禮，跪倒在地，眼眶通紅地看著少年天子，連呼：“陛下折煞微臣……”

就在君臣動容之際，宣璠從身後開口道：“陛下，囚獄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陛下與荀公移步到廷尉正堂中敘話。”

劉協擺擺手，“荀公為朕坐冤獄半載，朕在這裡區區數刻又有何妨，正好體驗公達獄中辛勞。況且，這裡有美酒佳餚，雖是陋室，惟吾德馨。宣卿且迴避，讓朕與公達把酒問蒼生。”

等宣璠走後，劉協拉著荀攸跪坐在小几兩側，先是拉起荀攸的手，噓寒問暖道：“公達在獄中可有受苦？看你臉色蒼白，可是身體不適？”

得到肯定答覆後，這才為荀攸添滿一杯酒，緩緩將自己所瞭解的誅除董卓的詳情一一告知荀攸。不論宣璠是否已經透過底，他都必須把情況說清楚，給荀攸吃下一顆定心丸。

然後一一將今日自己處置的情形告知荀攸，求計問策起來。

荀攸閉目沉思，將這些資訊一一消化，不一會兒，睜開眼睛，面色雖然沉穩，眼中卓然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