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些普通的人們玩的不是德州撲克,大概也不懂什麼精英人士的境界和講究,但他們仍然活得這麼盡興,這麼開心,這麼熱鬧。看那個贏了牌的男子,面仰向天空哈哈笑著,手指著同桌的夥伴挑釁著,彷彿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了。

趙慕慈思忖,至少他們是比她要開心很多的。這幾年來,她何時有過這樣開心的笑容?發薪的時候?拿獎的時候?還是加班的時候,或聽到Danny噩耗的時候?

即便是被誇獎羨慕的時候,即便是花錢的時候,跟這種開心相比,也是遠遠不及的。因為她得到的讚美和羨慕都是有代價的,花錢很多時候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快樂,而是為了他人的評價和目光。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是什麼讓他們這麼開心?

忽然福至心靈,一個念頭閃現:開心還需要理由嗎?即便是‘這樣‘的人,也是有權利去開心的。

這樣想著,不由得問出一句:“人為什麼一定要拼命做優秀的那一個?”

Frank答不上來。但又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很重要。他思考半天,這樣說:“也許有些人註定不凡。”

趙慕慈:“也有可能是接受不了平凡的自己。只有在優秀的閾值裡,才覺得自己是配活著的。或者,只有到優秀的程度才能生存。”

Frank沒有答話,看了她一眼。這樣悲傷的話,是有感而發,還是感同身受?

趙慕慈似乎也察覺了,面前的人是Frank,是同事Frank,是和她的老闆有合作,進而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合夥人Frank。

於是她不動聲色的調整了情緒,又成了平素裡熟悉的那個趙慕慈了。

過來一位戴著頭燈,穿著制服,拿著一套工具的採耳師傅,問需不需要採耳。Frank當然要,而且要全套。

趙慕慈又在猶豫了,她有點放不開。顯然在享受這件事上,她遠遠趕不上Frank。

但是Frank說,如果她不陪著一起,他的快樂也會打折扣,因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趙慕慈不好再推,只好屈服。

於是在五月中間的這個下午,在小湖邊涼涼的習風中,兩位來自大上海的工作狂人被成都的採耳師傅服務的快要睡著了。

兩位師傅離開了。趙慕慈從小時候伏在奶奶膝頭的那種恍惚中回過神來,發現Frank正饒有興味的看著她。

“舒服嗎?”Frank問。

“嗯。”趙慕慈答。

Frank展了展腰,看著小湖上的兩隻鴨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跟她說:“要學會放鬆。繃太緊容易出毛病。”

趙慕慈暗想,放鬆?她有這個資格嗎。天天被老闆催,被客戶催,還要盯著小朋友們,哪敢有一絲鬆懈。說到底,Frank和她實際上是站在兩個層面看問題。作為系統中樞的老闆級人物,當然可以談一談放鬆。而作為零部件的她,以及她的同事們,唯有兢兢業業,克己奉公。

一陣涼風吹來,撥亂了她的頭髮,也令她驚覺:這麼愜意的此時此刻,只怕不輕易有。她不去珍惜享受,卻在這裡滿腹牢騷,實在是煞風景。

於是點頭:“很對。一張一弛謂之道。”

一邊說著,一邊更加鬆弛下來,懶懶的靠著椅子,發一會呆,吃幾顆瓜子,抿一口茶,有一搭沒一搭聊幾句。

美好的時光過的總是那樣快。趙慕慈正覺得可以放鬆下來了,電話響了。原來是客戶打過來問事情。趙慕慈只好坐起身,耐心回答問題。Frank正瞧著,自己電話也響了,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於是兩人各自偏轉頭講起電話來。一時間,閒適不見了,小湖邊竹桌椅上的閒茶二人組,頓時切換回工作狂二人組。

雖然盡力剋制了,但兩人的談話聲還是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人們聽到這二人在說“證監會”、“股東表決”、“董事會章程”、“仲裁委”、“高院判決”、“調解談判”、覺得這二人高深莫名,所談內容遠遠超出他們日常接觸,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

趙慕慈和Frank也感覺到了。Frank一邊講電話,一邊對趙慕慈打手勢說撤。於是二人起身,離開了鶴鳴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