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腰身佝僂的背影席地而坐,面前放著一根魚竿。

“先生今天的漁獲……不算多啊。”

楊熹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魚簍,委婉說道。

“沒辦法,老夫這餌料小魚吃不下,大魚呢,又很有耐心,遲遲不願意上鉤,所以只能耗著了。”

被大盛八皇子稱之為“先生”的漁翁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極為驚怖的臉龐。

左眼空洞,傷痕猙獰,好似被人硬生生戳瞎。

右臂齊根斷去,大袖飄蕩,打著旋兒。

半張臉燒得面目全非,猶如厲鬼。

這要是夜晚出沒,足夠把人嚇個半死。

“先生,我聽說釣魚不能急的,得有耐心,從白天到晚上,一邊磨自己的性子,一邊磨魚兒的性子,等它實在餓了,忍不住了,自然就會乖乖咬鉤。”

楊熹像是熟視無睹,輕聲說道。

“少撿別人的東西拿出來說,你釣上過幾條大魚?拉過幾次竿?知道幾種餌料?自個兒沒做過的事情,外行人好意思指點江山?”

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好似漁翁般的男子冷笑一聲,那隻獨眼盯住楊熹,直到把這位八皇子看得神色僵硬,內心惶恐,方才收回目光。

“以後不要總裝出一副鎮定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楊陵別的本事沒有,帝王心術琢磨很透,他看得出來一群兒子裡,誰是虛有其表,誰是胸有丘壑。你為什麼比不過太子?因為人家比你聰明,清楚自家老爹不喜裝模作樣的假聖人,該慫就慫,喜歡美色、喜歡享受,從來不遮掩。”

“你越像個無慾無求,不戀權勢的逍遙皇子,越不得楊陵的青睞。大盛王朝只能有一個聖人,你搶著做孝順兒子,賢明王爺,那將他置於何地?”

楊熹聞言下意識捏緊玉骨折扇,“啪”的一聲,將其從中按斷。

大盛世人皆知,八皇子賢名在外,比之太子勝出太多。

可幾年前,父皇偏偏就選了沒什麼本事的四皇子作為儲君,入主東宮。

“這才像話,要懂得表現喜怒哀樂。何時何地,是喜是怒,都有講究,慢慢學吧。”

漁翁看不出真實年紀,兩鬢霜白如雪,腰身佝僂,分明是花甲甚至古稀。

可說話嗓音中氣十足,完好的半邊面頰也不顯老。

楊熹被毫不留情訓了一通,以他皇子的尊貴身份,心中竟然沒有任何惱怒,畢恭畢敬拱手道:

“多謝先生指點。”

漁翁語氣冷淡,並未覺得被禮賢下士,從而感到受寵若驚,淡淡道:

“老夫明白你今日來是興師問罪,也別藏著掖著,直說吧。”

楊熹心頭一突,他每每被那隻獨眼掃過,只覺得身心全無遮擋,暴露在況先生的面前,叫人既驚且畏。

“我一向視先生為師,問罪二字,實乃言重。”

漁翁很是不耐,搖頭道:

“老夫剛說過的道理,你又給忘了?”

楊熹愣了一下,眼神掙扎了半晌,終於撤下平日對人的面具,苦笑道:

“先生,一直以來我盡心盡力,服侍左右,自問足夠禮遇,絕無半分不敬之意。可……先生為何要如此害我?”

漁翁注視著風高浪急的白浪大江,反問道:

“害?七年前,你母親一個正四品不受寵的才人,你一個閒散無實權的國公。如今呢?你母親封了妃,只比皇后低一頭,你也從一眾兄弟裡脫穎而出,做了親王。”

“沒有老夫傳你神功,為你收服江湖高手,豢養鷹犬,培植勢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明明是各不相欠的生意,哪裡談得上一個害字。”

被直呼其名,八皇子面無表情,保持躬身道:

“先生姓‘況’,卻未說過自己名‘長生’,是天命宮判出門戶的罪人。更未言明,與魔師有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