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秀蘭以實相告,說自己生病好些天,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沒有起來。父親燒飯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沒站穩,摔了一跤。等她聽到動靜起來,想送醫院,可是沒錢,家中100塊錢都找不到,就到左鄰右舍去借,借到錢,喊了救護車來,還沒送到醫院,人就過世了。天氣那麼熱,沒有錢存放,殯儀館催著火化,劉向陽第三天才回來,已經晚了。

劉向陽大發雷霆,母親死了,一直和父親相依為命,臨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就再也見不著人了……家門不幸啊,娶了這樣的掃把星,自私自利,好吃懶做,簡直就是一個剋星!氣頭上面,他大罵她一頓,然後叫她滾。

開始蘇秀蘭還申辯幾句,後來就不說話了,默默地收拾了換洗衣服,揹著一個小包就出門去了。這一走,他再也沒有見著了。

消氣之後在家裡想,的確,沒有錢什麼也辦不成,送到醫院醫生也不治療的,這怪得了妻子嗎?為什麼第一個月的工資不寄回來?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她,沒有及時買到火車票?為什麼捨不得一點電話費?

等了一天又一天,四處打聽了,甚至到工廠裡託工友們打聽,讓朋友們尋找,都說沒有見到人。劉向陽甚至找到他的養父母家,也沒有任何人看見她。實在等不及了,南方那邊的工廠發電報,催他回去上班,在家裡留字,讓妻子和他聯絡,然後他只好走了。

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家裡還是原樣,他的紙條還在邊上,桌子上多了一張紙,是蘇秀蘭寫下的離婚協議,有她名字的簽名,字是歪斜的,像被風吹過,心裡破了一個洞,嗖嗖的灌進寒風,五臟六腑都凍得疼。

他拿著這張紙,就像發了瘋一樣哇哇叫喊,貧困限制了通訊,聯絡非常困難,妻子一去了無音訊,他只有向哥們打聽,都說他老婆回來一趟都沒見到影子。父親的喪事幾乎傾家蕩產,還有那麼債務,等他再趕回家裡,鍋冷灶涼,女人還是不在家,只是桌上留了一張紙,她寫的離婚協議,而且簽了字。

他留了錢,寫了留言,還把打工的地址告訴了,讓她找他,可是了無音信。

漸漸的,事業有了起步,心思也冷靜下來,悔恨如潮水:那麼好的女人,我給了她什麼?沒有新房,沒有小車,沒有鑽戒,連結婚時穿的新衣服,也只是的確良的。臨走的時候,她還把家裡的錢,都給他做了路費,說窮家富路,在外面不能虧待自己……

南方兩個月,抵得上小縣城一年的工資,可是都用來還欠人家的錢,一分錢都沒有寄給她。家中老父親還要兒媳婦養活,如果生病半月沒有工資,他們吃什麼?她為什麼生病?得了什麼病?現在好了嗎?怎麼問都不問呢?

再過了半年,他回到家裡,只有鐵將軍把門,到鄰居家去問,婆婆媽媽才告訴他:蘇秀蘭也是死犟,平常跟哪個都不往來。大肚子回來大家才曉得,八成那個時候生病,就是妊娠反應,半個多月都不吃什麼飯菜,最多就吃點水果,真不是敗家。沒有上班,沒有工資,等她昏睡過去的時候,老父親為她著急,與你聯絡不上,這才中風。等蘇秀蘭醒過來,看老人生病也著急,要到醫院去,到處借錢,耽誤了時間。所以,責任也不在他老婆身上,只怪他一個人出去,捨不得打電話,也沒時間寫信,很少問家裡情況。秀蘭年輕,自己懷了孩子也不知道,還以為得了大病……

蘇秀蘭大著肚子回來,不是要找丈夫,而是要回來辦離婚手續,見不到男人,把戶口遷走了。

劉向陽如遭到了雷劈,全身上下都燒焦了,心臟被震成了餃子餡兒,他的無知、他的暴烈、他的絕情,造成的無可挽回的損失。趕緊到派出所去查問,自己老婆遷到何處去了?好不容易,打聽到落戶的一個老太婆家裡,又說她帶著孩子打工去了,不知道到了哪裡?

“我並不想離婚,只是想見到她。我相信,見到以後,所有的話都能說清楚的,所有的疙瘩都能解開的。心想,為了離婚,她也會把我找到的。那幾個月賺的錢,我都放在那條邊上,她不做路費,也可以做月子時開銷。留下了南方工廠的電話,南方工廠的地址,不能去也可以打個電話,不能打電話也可以寫封信,然而我什麼都沒有等到,再也沒有蘇秀蘭的音訊。”劉向陽酸楚地說完他們的相識與分別,飯店裡已經把菜送來了。說這是一家小賓館,沒有飯菜供應,是在另外一家飯店訂的,所以送的比較晚,大概餓了,讓教授趕快吃。

席況一點沒有食慾,讓劉向陽講他的婚姻故事,只是想和蘇秀蘭的遺書對照一下。他的回憶,側重放在英雄救美,也是為了說明他們感情不錯吧。與女人的敘述只有兩個地方不一樣,基本上還是正確的。

他有幾分同情,暫時也不想說什麼,吃飯就像完成任務,也沒有喝酒,匆匆把飯吃完,才問對方:“你認為,事業和家庭哪一樣重要?”

“按照過去的想法,肯定認為是事業重要,心想到時候只要有錢,什麼事情都能辦得到。所以,我拼了命的幹活,曾經三天只睡了兩個小時,整天就想著怎樣賺錢,怎樣發財致富,怎樣當上老闆。始終認為蘇秀蘭離開我,是因為我太窮了。等我發財以後,我們一定會破鏡重圓,我會滿足她所有的要求,會解決她所有的煩惱,會填補她所有沒有享受過的關懷和溫暖……”說到這裡,他放下了碗筷,一點兒沒有胃口,“現在知道,遲了。我什麼都有了,卻沒有家人,沒有親人,誰和我一起享用?”

他說了半天,沒有說到關鍵的一點,席況告訴他,為什麼一處20多年?為什麼找也找不到?他的妻子不是在等待丈夫的錢,而是在等待丈夫的道歉。因此問:“你有嗎?”

劉向陽想一想,從頭想到尾,是的,到處尋找,沒有讓人帶一句話,說自己對不起她,說要請她原諒……哪怕留下一張紙條,也不是說相見的時候他認認真真的道歉,老老實實請妻子原諒,這才是問題的所在。

他又一次捧起雙手,摩挲自己的臉龐,聲音哽咽:“我錯了,一直坐到現在,不知道,她在遺書當中,提到了我沒有?”

席況從口袋裡拿出了一疊影印紙,遞過去:“你看看吧。”

他馬上接過來,雙手捧著,微微發抖,從正面到反面,從這一面到下一面。時間靜止在兩個男人當中,只是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一直到看完。頓時,他心如碎渣,彷彿被鉗制了呼吸和心臟的疼,把自己吞噬。他癱軟在靠椅上,像被人抽走了筋,渾身無力,也沒有了思考,大腦一片空白。

半天,男人沒有動靜,席況有點兒擔心——擔心他有心臟病。

有人說,殘缺才是永恆。他找妻子那麼久,才知道她走了,現在不必找了,他的人生殘缺了一大半,從此,她是他不敢回憶又忘不掉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