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遺書夾在這本練習本里,只是稍微厚了一點,看不出異樣。

拉開臥室門,拿著本子,走到堂屋,那個小夥子還坐在門口,老老實實的做衣服。他進門的時候,張大雷手裡還是幾塊布片,現在一件衣服已經成型了,可見一步都沒有離開。

看到席況出來才抬頭,問他找好了沒有?席況亮亮手中的本子,說出去影印一下,等會兒再放回去。張大雷還說,老師要用的本子,拿走就是了。

席況說:“悠悠是個認真的姑娘,不但學以致用,把學習的資料都保留著,一步一步的知識積累,是好習慣。附近哪裡有影印的地方?”

“往左走,斜對面的地方就有了,不過幾十米距離,我去吧?”他說著就要站起來。

席況按住他的肩膀,說自己找得到,讓他忙他的事情。出門很快找到了,影印店很小,老闆坐在裡面,正在電腦邊上打字,也不想要他幫忙,就是說自己會影印,站在門口的影印機邊上,取出素描本子裡的遺書,呼呼啦啦,一本練習本全部影印完了。這才取出所有東西,兩個練習本夾在一起,影印好的紙張摺疊起來,放進獵裝的大口袋裡。給一張五元的紙幣,也不要老闆找錢,大步出了影印店。

走回來,對小夥子說:“大雷,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放好本子,一起去看畫展去。”

張大雷很務實,馬上說不行,他還要燒中飯,吃了以後換女朋友下班,說要留老師吃飯。

他謝絕了。去了臥室,先把遺書在抽屜放好,然後,小心翼翼的用小刀尖挑起搭襻,將小小的螺絲釘固定,就像沒有動過一樣。關上衣櫥的門,素描練習本放進書架下面,這才輕鬆地走出去,還問了一下張大雷,能不能抽時間去看看美展?告訴他說,悠悠能夠這麼快學會服裝設計,就源於她有美術基礎,以後有時間,還是增長見識為好。

“老師,我記住了,美展在什麼地方?我明天下午抽時間去看一看。”

席況把地點告訴他,然後揮手告別,在小街的盡頭,鑽進小車。開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車子停在路邊,匆匆開啟遺書。

影印的時候已經看過了,練習本不厚,也就20頁,是用圓珠筆寫的字,字跡流暢,但像是被風颳過一樣,通通向右邊傾倒,並沒有完全寫在格子裡,而是一行字要佔據兩行格子,潦草而且霸氣,看得出寫信人的滄桑,隱忍,疲憊,沉痛……

一開頭,就是母親的肝腸寸斷的悔恨,沒有什麼過失,只是因為女兒有了工作,母親輕鬆下來,出去打打牌、唱唱歌什麼的,就因為環境不好,才得了疾病嗎?

其實,癌症並不是一天兩天時間形成的。他也查了些資料,長期的精神壓抑,加上貧困的生活,免疫力低下,形成了身體的抵抗力差,是造成疾病的根本原因,並不是吸了幾口煙——而且她不抽菸,就造成了肺癌。

跟著看下去,就知道女兒為了母親,付出了多少辛勞,不僅要照顧她,還要瞞著她,還要強顏歡笑,還要膝下承歡。從中也看出來,悠悠母親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女性,堅強了一輩子,在及其艱苦的條件下都沒有服軟,但是一天比一天的疼痛,一天天開始掉頭髮,胃口越來越差,身體越來越瘦,上廁所幾步路都累得不行……對於一個愛美的女性,始終想以光鮮亮麗的面目出現,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也不願人們看見她的醜陋。

她不願意拖累女兒,卻始終關心著女兒的成長。臨死前,還要看看女兒的設計才能,怎樣把俗不可耐布頭,做成美麗的時裝。

為了讓女兒甩開膀子大幹,有機會學習提高,當一個服裝設計師,情願趕不上女兒的生日,情願放棄自己的生命——那是多麼艱難的事情,是多麼痛苦和絕望的感情啊。

這個一生要強的女人,不願意給女兒的生活留下陰影,滿腹心酸,埋藏在心底,始終沒有告訴她母親的苦難遭遇。還指望著女兒成家立業,有了孩子後,才把那些事情說出來,可是時間等不得了。怪不得,悠悠的閨蜜不知道,連悠悠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母親有些羞愧、有些不甘、還有一些自怨自艾——都是因為命苦啊。

一切苦難的原因,都源於母親是個私生女。誰能說得準呢?秘密已經被人帶走了。說不定,只是超計劃生育的孩子,也可能是男尊女卑的愚昧,還有可能,先天性就不夠強壯,因此才遭到了父母的遺棄。

苦難的歲月,養成了她母親堅韌不拔的性格,也可能還有一些行為方式的極端,可以說是簡單粗暴吧,這當然是貶義的說法。但是事實證明,這個女人也太剛烈了:為了擺脫養父母安排的命運,不能上高中,撒潑打滾大哭大鬧;剛剛成年,為了擺脫不幸的婚姻,偷偷地一個人離家出走;按照她的說法,跟悠悠父親相愛,雖然有稀裡糊塗哄騙這些貶義詞,但也畢竟是自由戀愛,還找到了工作。因為要養個老父親,生活不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