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覺得對於沈家這種沒有強大庇護的商戶來說,名聲太望的話,禍事遲早會上身。古語不是說的好嗎,人怕出名豬怕壯,這話是糙了點,理卻是真理。

雲卿將手中的茶放下,抬眼看著沈茂,見他正和謝氏商量開如善園的事情,笑著插口道:“爹,其實女兒對重開如善園也有一點想法,不但可以真正的做到善事,幫助到別人,另外還可以幫到我們自己府中。”

沈茂第一次聽女兒對自家生意上的事開口,倒是有些驚訝的開口問道:“那雲卿說給爹孃聽聽,看看有什麼好建議?”

他說完,和謝氏對視得笑了一眼,目光中帶著對女兒的包容和寵溺。雲卿知道他們是認為自己一時興起開口的,畢竟前世裡自己是半點不肯沾這些事,也認為和金銀打交道俗氣,如今再看,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依賴金銀生活的,只是有些人是披著一層好看的外衣一邊在追求,一邊在唾棄。

此時若是想要自己說的話有效果,那就要有一副讓人信得過的樣子,她收起在父母面前小女兒的姿態,沉穩從容的望著沈茂,道:“爹,娘,你們都是心善之人,你們可聽說過《六度經集》的一句話,佈施,是六波羅蜜中修菩薩行的不二法門。而佈施可以分上,中,下三種,以飲食佈施為下佈施,以衣物、寶物佈施為中佈施,以頭目腦髓,盡用佈施為上佈施。”

沈茂沉吟了一會,“你的意思是?”

“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雲卿知道父親已是上了心,開始真正認真聽她說話,這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若是我們出錢開如善堂布施救助窮苦人家,此方法當然很好,他們可以馬上得到救助,但是這之後呢,他們還是一無所有,大部分人還是過著窮苦的日子。我們揚州富庶,主要是倚靠織造,繡鍛,出海等等,而這些都是需要有專業的人才,就拿我們沈家來說,從養桑,喂蠶,剝繭,織布,繡花,再到運出港口這一系列的事情,必須需要很多的熟手。”

“對,對,”沈茂聽女兒說的頭頭是道,不由的上了心,“是啊,繡娘手藝好的過個七八年也不行了,再去買也很難找到的,還有織布剝繭這些都是要熟手的,否則的話很難做的好。”

“如此便是,若是我們開的如善堂,不單單是給人以魚,還將授漁的技術教給他們呢?”雲卿誘導道。

“你的意思是讓教他們手藝,讓他們自己有一門手藝去尋求活計,然後我們需要的人便可以在如善堂中培養出來,剛好可以補上人才的缺漏。”到底是生意人,沈茂一想便將其中的一切想清楚了。

雲卿點頭道:“爹果然厲害,女兒想的便是如此。”

謝氏在一旁看著父女兩說話,她也聽懂了,“不過,若是如此,若是有的人家境不錯,都趕來學了,如善堂不是還要負責請夫子,等等的事務,比起開善堂的目的不一樣了。”

“所以如果有人想進來學手藝可以,他先要跟沈家簽下五年的用工契約,表示在這裡學了手藝後,沈家安排他去何方做事,得的工錢按個人手藝,照市面上的標準工錢算,沈家一分錢不會要他的。那些家境富足的人他們是不會願意簽下契約,而窮到必須來如善堂的人,對於他來說,五年的契約和一份手藝,他當然會選擇對他有利的那一方。”雲卿解釋道。

而沈茂也在心中計算了,沈家做出海貿易,量大質精,很是熬人,而越是好的繡娘,接的活多,眼睛就越壞的快。若是自己培養的話,一來省去四處找人的麻煩與中間的缺耗,二來也是真正的幫到了人,有了這門手藝,五年後這些人出了沈家,他們也能各自找到其他的工作,或者去別的小戶人家絕對沒有什麼問題。

“只是這麼一來,如善堂便是一個手藝學堂,而不是一個單單就靠佈施做善事的地方。”沈茂還有最後一點擔心,當年祖上一直開如善堂便是為了無所求的幫助窮苦的人家。

其實這就是雲卿的目的,不做無緣無故的善事,那些人也沒辦法說沈家家大業大,拿錢養著一幫子窮漢了,大概在外人看來,沈家這還是在做打算盤的精明生意呢。

如此一來,世人皆說商人重利,只不過更唾棄一點,那些個虛名離的越遠越好。

“若是不願意學手藝自力更生的,沈家佈施了兩回也就罷了,做善事不是養懶漢,只有真正靠自己雙手才能一輩子過上好日子。”

雲卿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有點冷,沈茂看了一怔,又笑了起來,“我的雲卿真的是長大了。”

能不長大嗎?她殼子裡的是上一世二十歲的靈魂了,若是還和以前十三歲那樣以為世界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豈不是浪費了老天爺給她重生一次的機會。其實有時候她在想,可能因為沈家做過的善事太多,所以才有了她這次寶貴的機會,否則那麼多人枉死,也不單單她有機會重生一次了。

沈茂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十分妙,也非常可行,上回他出去又接了一筆訂單,為了工人的事也愁著,每天就想解決這個問題,若是以後海外的生意擴大,需要的人更多,他想著想著便一拍腿站了起來,對著謝氏道:“我去前院了,你們慢慢說。”

接著對雲卿道:“以後若是有好點子,可要早點告訴爹啊。”興沖沖的對著外面衝去。

謝氏看到沈茂對雲卿喜愛,眉間笑容就更加多了,拉著雲卿道:“娘怎麼看著你最近好像瘦了一點啊?”

摸了摸臉頰,雲卿挑眉道:“沒有吧。”

謝氏仔細的將雲卿臉頰看了看,眼底閃過一抹心疼,柔聲道:“的確瘦了,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後面一句是問流翠的。

“回夫人的話,小姐吃飯還不錯,就是每天晚上看書看到很晚。”流翠早就想說了,現在小姐一天根本就閒不下來,一天到晚捧了一本書,要麼就在那練字,總而言之,沒有得閒的時候,她看著感覺小姐比自己還要忙。

“你也不要如此拼命,若讓人看了,還以為你要去參加科舉呢。”謝氏摸了摸女兒的長髮,吩咐琥珀去端一碗銀耳蓮子羹過來。

端起銀耳蓮子羹,雲卿笑道:“哪裡,就是師傅交代的書要看完啊。”

喝了銀耳蓮子羹後,又在謝氏這待到用了晚膳後,雲卿回到自己的院子中。

黑夜降臨了之後,沈府裡的燈都亮了起來,路上的避風燈籠造型精巧,透出的燈光將周圍照得多了幾分迷濛的色彩。

雲卿將書合上,揉了揉兩眼之間的穴位放鬆眼睛,再抬頭看了一下時辰,已經很晚了,青蓮在一旁候著眼神已經迷濛,人卻站得筆直,她嘴角微勾:“好了,你去休息吧。”

青蓮眨了眨眼睛,問道:“小姐要休息了嗎?”

“嗯。”她也不打算再看了,早點休息,明日起來再繼續看便是,青蓮將床鋪好,又伺候了她換上了入寢時穿的中衣,這才去了外間,今日是她守夜,需要守在外間,隨時等候她的傳喚。

月華從支起的窗臺洩了進來,照的滿屋子銀色的清輝,雲卿拉好被子,正準備入眠。

忽然她猛然的睜開眼睛,一道黑影正站在她的床前,高大的身子給人一種巨大的壓力感,她反射性的拉起蠶絲薄被往裡面蹭去,當目光習慣了黑夜的時候,卻發現這個黑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眼前這個穿著白袍,烏髮如瀑布灑下來的男子,不是御鳳檀是誰!

方才那點驚惶馬上就換成了無限的惱怒,白日裡在書院惹了她還不夠,到了夜晚還要悄無聲息的潛進來,她到底是欠了這位世子爺什麼了,“你鬼鬼祟祟的進來做什麼!”

雖然語氣不快,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若是驚了外面的丫鬟,她和一個男人共處一室給傳了出去,只怕又要掀起一波大浪來了。

御鳳檀還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他望著面前的少女,她面色如月,鳳眸如同兩支鳳翅,斜飛而上,在泠泠的月色之中,於貴氣裡生出三分慵懶的嫵媚來,一頭青絲去了裝飾,宛若一匹上好的綢緞盤在頭頂,餘下的如同千里瀑布奔流而下,順著她輕薄的中衣貼服而下,最後掩蓋在了薄被之下,讓人忍不住拉開這層阻隔,看看這瀑布究竟會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