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的落了下來,揚州已是暮色一片,殘陽下的天色如紅透了的橘子,霞光盛的刺人心目。

江中綠霧起涼波,小橋流水倦船歌,而集市裡的叫賣聲卻沒有因此而停歇,比起白日裡更多了一份黃昏的餘味。

前去詢問的婆子得了結果回來後,開口道:“回夫人的話,前面有一個姑娘在賣身葬父呢,說是母親重病花光了屋中的錢,現在父親又去世了,家裡沒有錢,求哪家出七十兩銀子買了她。”

“那個丫鬟看起來如何?”謝氏素來心善,聽到有姑娘如此作為,倒也是個孝順的,便動了心思。

看到人群中間空隙裡露出的那一張臉,雲卿手指緊緊的掐著坐下的湖草燈心墊,她想起來了,當時雪蘭就是這樣被剛好路過的她遇見看到了,然後看到她跪在那裡,差點被青樓的媽媽買去了,掏出錢買下了她。如今雖然她是和謝氏一起出來,但是雪蘭還是出來賣身葬父的了。

前世裡,她視雪蘭為最親近的丫鬟,除了沒有讓雪蘭做通房以外,其他的無不是給的最好的,那時候雪蘭走出去,都沒人相信她只是個丫鬟,看起來都像大戶人家培養出來的小姐,誰知後來,她竟然為了一個通房的位置,就這麼另奔了韋凝紫的身邊,還在自己最潦倒的時候給上了一巴掌,她永遠記得雪蘭那仗勢欺人的模樣。這樣的人,就應該被人買了到窯子裡做個妓女。

外面的婆子剛才看的時候就端詳了一番,“模樣還是挺周正的,看起來也舒服,就是挺可憐的,聽說跪了已經一個下午了,因為七十兩銀子不是少數,光是買個丫鬟大多數人還都只是看看熱鬧的。”

當然了,七十兩銀子,就算是在牙行挑丫鬟,都可以挑上五個大丫鬟了,這個價格還真是開的高。雲卿不滿的在心中道,眼看謝氏就要開口買下雪蘭,雲卿連忙拉著她道:“娘,我看這個丫鬟不能買。”

一向心腸好的女兒說出這樣的話,謝氏有些訝異的看著她:“怎麼不給買了?”

雲卿抿了抿唇,其實買個丫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是她就是不想讓謝氏買下雪蘭,她想了一會,開口道:“娘,昨天我們府裡不是剛挑了丫鬟嗎?怎麼又買一個呢?”

“無事,多一個丫鬟沒有關係。”謝氏笑著道,原來女兒是在想這個。

雲卿知道這麼說肯定打動不了謝氏,乾脆就直接道:“娘,你還記得以前廚房一個丫鬟的事嗎?”

謝氏見女兒今日好像特別阻止她買這個丫鬟,又提起以前的事,便回憶了起來。雲卿說的是以前廚房裡面的一個小丫鬟,那時候是餓得暈倒在了門口,被婆子撿回來,謝氏看了可憐,又見身份沒什麼問題,就收留了下來,誰知道那個丫鬟是個慣偷,用這種辦法欺騙心善的富人家,混進去之後就是來打探地形的,好和外面的賊人裡應外合偷竊一把,幸虧當時的管事發現丫鬟行蹤鬼祟,跟去查探後便交了官府。

想起這件事,謝氏還心有餘悸,當時沈茂沒在家中,若是發生些什麼,她和婆婆,還有小云卿三個女人還不知道怎麼辦。

謝氏略有些猶疑的望著窗外,道:“她賣身葬父的,應該不會是那等人吧?”

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作用,雲卿加把勁道:“如今你看這個丫鬟,一般人賣身也就二十兩了,可她要的是七十兩,這樣的價錢也只有富貴的人家才能買的起了。不是女兒要將人心往壞處多想,實在是有前車之鑑,須得多多慎重才是。”

其實雲卿知道雪蘭為什麼要賣七十兩,記得她除了花了小部分銀子葬父之外,還要留錢給母親看病,另外也打算存一部分,畢竟賣身葬父就是死契了。

謝氏低下頭想了想,女兒說的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人活在世上不可以沒有良心,但是也不能沒有心眼。

於是開口對著外面的婆子道:“我們換一條路走吧。”眼不見為淨,她不想看著人在眼皮下受難不救的。

終於得到了謝氏的答應,雲卿看著外面還在人群之中穿著白色孝服跪著的雪蘭,嘴角帶上一點微微的笑意。

這輩子總算不要放這個礙眼的丫鬟在身邊了。

結果這點喜悅還沒在她的心頭綻放到一天,到了次日的中午,雲卿就聽說沈茂回來的時候,順手在路上買了賣身葬父的一個小丫鬟,放在了謝氏的房間裡。

雲卿心中一緊,對著流翠道:“我們去夫人那去用膳。”

流翠眼睛帶著驚訝,剛才小姐還說不想吃東西要先休息一會,怎麼轉眼之間就胃口好了。

雲卿到了謝氏屋中,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全身穿著白色孝服的少女跪在地上,臉色黃黃的,兩頰沒有肉顯得有幾分老,頭髮乾枯的盤在頭上,明顯的營養不良,一個勁的埋著頭,跪在地上顫抖個不停。

雲卿進屋後先給謝氏和沈茂兩人行禮,然後再坐到一旁的黃花梨海棠雕花玫瑰椅上,屋中的丫鬟立即端了一杯茶放在她的桌面上。

她一手端著茶杯,努力控制自己想要衝上去一把提著雪蘭甩出去的衝動,慢慢的,緩緩的吹著熱氣蒸發的茶葉水面。

還好已經經歷過謝姨媽,韋凝紫和耿佑臣三人心靈的衝擊,面對雪蘭的時候,她已經能控制下來了。

“娘,這個丫鬟看起來有些眼熟啊。”雲卿提著音就是想告訴謝氏這個就是在小巷口看到的那個丫鬟。

謝氏早就認了出來,看著地上的雪蘭,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畢竟女兒在馬車上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可是老爺買了回來放在她這裡,她總不好駁了面子,到時候安排些無關緊要的活計給她看,再讓李嬤嬤她們注意些便是。

“既然買了你回來,以後就是沈府的丫鬟,這身孝服還是去了吧,穿的素淨點就好了。”謝氏淡淡的說道。既然賣身到沈府,那就不能天天穿著孝服在主子面前晃來晃去,沒有人喜歡天天對著一身白布麻衣。

雪蘭這時才抬起頭來,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眼眶裡轉著,將屋中的三個主子都打量了一番,這才跟著屋裡的丫鬟下去了。

雲卿垂下眼,不去看她,如今重生一回,她本來想將雪蘭擋在門前的,可知有些人是擋不住的,如今她還不是進來府中了,只是她進來的方式改變了,雲卿暫且就先看著,若是她有什麼鬼祟的舉動,她就不會客氣了。

到了午膳的點,謝氏吩咐人擺了午膳,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和睦的用完了之後,待周圍的丫鬟都下去了,謝氏才說道:“老爺怎麼想著今日買個丫鬟來了?”

沈茂笑道:“也不是想起,路過看到了就順手做件善事,你曉得的,我……”他說的就是那個藥的事情,頓了頓才開口道:“以前沈家一直都開了個如善園,專門接濟各方各地來的窮人,後來官府徵地修路,將如善園徵了去,開善園的事情也就停了下來了,如今我看,還是將這個再開起來吧。”

他心裡有些感觸,三十出頭的年紀家中無子,雖說知道病會好的,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思來想去,自己也就是如善園停下來此事做的不妥了,如今是時候將它開了起來。

當雲卿聽到沈茂如此說的時候,心裡便是靜不下來,端著茶杯怔怔的坐在那處。當年沈家之所以名揚天下的原因這也是之一,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時候,父親也開口將如善園重開了,長期開門佈施,廣對天下客,後來因為沈家做善事名氣大,很多文人雅客也經常來如善園,原本救濟性質慢慢的就變了,變成了一個帶著虛名的慈善園。

那些文人雅客最好吟詩,詩詞傳播又極快,一時之間沈家富裕傳遍天下,還有人說出沈家富可敵國之語,那時聽了只認為是誇大其詞,如今想起來才是真正的誅心。

若是真要算富可敵國,沈家在全國也排不到最前面,嶺南鹽商,西北錢莊那都是赫赫有名,他們的財富肯定超過了現在只在江南一帶富有盛名的沈家。

其實有時雲卿心中也有疑惑,即便是四皇子當年入住發現沈家祠堂乃銀磚砌成,也不至於抄家了事,現在正是大雍盛世,國富民強,當真國庫空虛到那種地步了嗎?可是除了這個原因,她又實在想不出其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