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兒女,未能替爹爹分憂,已是不孝至極,如今還勞父兄諸多掛念,實實慚愧。原就是小病,早已無礙了。本應去向父母兄長問安才是,何敢煩勞哥哥親自前來探望。”若岫有些吃力的咬文嚼字,眼神裡卻有些無所適從的迷茫。

“那就好。聽說小岫……記不得從前之事了?”樂水小心翼翼地看著若岫,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揣度。

“醒來之後總感到神思不甚清明,之前許多事竟都忘記了。”若岫輕嘆了一聲,淡淡道。

接著是隨意的寒暄,幾句不鹹不淡、再平常不過的問候,樂水卻忽而停了下來,只是與若岫對視,並不言語。

見他不言語,若岫便也不說話,喚丫頭沏了茶,一邊玩賞茶碗,一邊靜靜地等待。

“你,是若岫?”誰想,他乍一開口便教人一驚。

若岫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低下頭道,“大哥說的,卻讓人不明白。”

“之前的你一直都是冷淡裡透著股倔強的清高,說起話來永遠是扎人心窩的冰凌。現在的你,卻有一雙平靜的眼,說起話來卻像適意流淌的水,看起來自在又從容。況且,你從不這樣微笑。”陶樂水似乎有些迷惑的看著她,“這樣子,卻像你小時候……”說著,竟自顧自的出了神。

“若岫此病雖小,卻也經歷死生,知得活著的艱難,此次醒來,便如重生一般。我聽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時的若岫便是如此想,也願如此做。這樣,不好麼?”若岫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樂水說,只覺得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心卻漸漸澄明起來。

樂水看著她神遊在外,又緩緩笑了起來,“你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自己呢?”

“那,大哥以為如何?”若岫卻不知怎麼,忽得膽子大了起來,眯著眼、挑著眉,把問題笑扔回去。

樂水愣愣的看著她,竟沒有再言語,也不再看她,拿起茶碗喝了起來。

見樂水住了口,若岫便也學他,執了茶碗輕抿,轉過眼不去看他。

他又笑了,“岫妹妹從前不是不喝這鐵觀音的麼,你只喝雨前的。”似乎是故意的,把這個“你”字咬的極重。

若岫的手只是頓了頓,瞟了樂山一眼,又故意湊在嘴邊,豪氣地灌了一口。“好茶。”說著,放下茶碗坦然回視。

樂水和她對視半晌,竟朗聲笑起來,“沒什麼,只是奉了父親的命令來看看你。沒事我就過去回話了,改天再來和你說話。”忽而又一頓,與若岫對視兩秒,“妹妹如能這般想得通,便真的是一生的福緣了。”

樂水踏著過於輕快的腳步離開了,若岫看著他的背影,默默無語。

從那以後,陶樂水隔三差五的就會跑來和若岫聊聊天、說說話,若岫從他那裡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陶家世代從商,老爺有五位夫人,傅少爺是武林世家等等,日子一長,加上她刻意遺忘,以前種種,果然都漸漸不去想,只當自己本就該活在陶家的小天地裡,學著過如此悠閒的日子,倒也樂趣無邊。

“岫妹妹的字怎麼越寫越回去了。”樂水拿起桌上那張墨痕未乾的小箋,上面的字跡還算工整,可比起之前若岫的清秀俊雅還差得遠。

“我想知道,難不成陶家的營生要倒了嗎?不然你這個大少爺怎麼總有空來我這個小小角落裡的偏院溜達?”若岫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經地問他。

樂水被嗆得咳了兩聲,隨即瞪若岫一眼,“還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敢說的嗎?我也很想知道。”

“不說算了,我只是看大哥如此懶散,擔心以後沒有現在這般好吃好喝,未雨綢繆啊。”若岫旋身進了屋,將那個咬牙作勢的人擋在屋外,微笑,“我乏了,要歇午了。大哥知道的,大病初癒嘛,總是需要靜養的。”

他嗤笑,踱步到鞦韆前,那是若岫前兩天才央他找人來紮上的,樂水不懷好意的看看那鞦韆,似乎在琢磨從哪兒開始拆。

若岫咚咚跑出來,諂笑道,“其實也沒那麼睏乏,唔,午間睡太久,也不好,若是晚上走了困,可就難過了。啊,前兒個有人拿來了今年的新茶,大哥不如進屋來陪我吃兩杯茶吧,老在外面站著多曬啊。”

樂水被她刻意討好諂媚的樣子逗笑了,不顧若岫的抗議拍拍她的腦袋,向院外走去,調侃中帶著些無奈,“拿我送的茶來招待我,妹妹日子過得倒是益發仔細了。”

若岫紅了臉,只能傻笑著看他。

“不過,天色不早了,我還真得出門一趟。不然鋪子倒了,可就沒辦法給小妹置辦嫁妝了。”樂水笑眯眯的說罷,一溜煙消失在院門拐角處,留下追之不及的若岫暗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