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為程一冉早已被歲月淡化為某種模糊的印象,卻沒想到對方會以這種方式闖入她的生活——比記憶更加鮮活,更加刺眼。

臺上的燈光冷白明亮,將發言人的輪廓勾勒得分外清晰。

“公平與正義,絕不是以痛苦和壓迫為代價的交易。”

程一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低沉而平靜,像是在講述某件與她無關的事。

她提到過往參與的任務:高利貸組織的精準打擊,非法拘禁案件的救援。語句沒有起伏,動作沒有多餘,整個人顯得剋制而有力,像一道緊繃的弦。

禮堂內安靜極了,只有偶爾翻頁的輕響和極細微的竊竊私語。

阮雲琛坐在人群中,手指壓在膝蓋上,握成了拳。她沒有抬頭,目光落在地板上,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臺上那道光線裡的存在。

發言結束,程一冉向臺下鞠躬,動作標準得像是教學影片。

隨後,她直起身,目光從人群上方掃過。那是一種迅速又精準的掃視,像一道鋒利的光劃過平靜的水面,激不起波瀾,卻留下淺淺的痕跡。

阮雲琛沒有看她,或許是刻意的迴避。但那目光經過時,她的指尖輕微地動了一下,彷彿是被針尖戳中,有些疼。

禮堂外的風從窗縫擠進來,帶著些微涼意。耳邊司儀的聲音繼續響起,報下一個名字,熱烈的掌聲響起,又迅速平息。

阮雲琛坐著沒動,聽著那掌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很快被掩蓋在其他人群的反應裡。

她知道程一冉記得她,也知道那段過去無法抹去。

那時候程一冉的目光——帶著憤怒、恥辱和某種複雜的悲涼,像刻刀一樣劃在她的記憶裡。

她站在那間雜亂的客廳,拿走了那臺小型錄影機機,動作平靜而決絕,像是在執行一項例行的任務。但她清楚,程一冉不會忘記,也不可能忘記。

盡管錄影機的磁帶後來成為警方收網的證據之一,是瓦解和安堂的關鍵線索,但這一切並不能抹殺她曾經做過什麼。

她收債的事實,從來不是什麼可以用“間接貢獻”掩蓋的光彩事跡。

臺上的聚光燈像刀刃一樣刺向她的神經。程一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一字一句落下來,每一個音節都彷彿在無聲地指出她的罪責。程一冉的目光似乎沒有刻意停留,卻像一把暗藏鋒芒的刀,從人群中輕輕掠過,留下一種隱約的疼痛。

如果程一冉開口,如果她決定揭露——阮雲琛閉了閉眼,指尖在褲縫邊蜷縮了一下。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警校對她的處理不會有任何猶豫。

而這並非是重點。

她只是怕......怕她的過去如果被翻出來,不僅是她,連帶廖致遠都會受到牽連。

廖致遠對她有恩,阮雲琛對這一點始終無法完全釋懷。

感恩本就複雜,更何況這份感恩中還摻雜了許多她無法言說的情緒。

她知道,廖致遠承擔了太多責任——不僅是她,還有阮秋和阮淼淼。

他是一個疲於奔命的中年人,妻子離開,家庭破碎,職業生涯滿是疲憊,而她卻可能成為壓垮他最後的稻草。

阮雲琛的喉嚨發緊,耳邊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她想抬頭,卻又本能地低下頭,將目光藏在暗影裡。她不怕自己的毀滅,她怕的是這一切將波及到無辜的人。

至於淼淼……

阮雲琛無法完全忽視這一點,卻也同時明白,淼淼是這個家裡最單純的人,始終是她心裡無法觸碰的一片柔軟。

她曾拼盡全力為她鋪出一條沒有陰影的道路,可這一條路是否真的能完全避開那些她無法掌控的灰暗?

阮雲琛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只覺得自己像一根被拉滿的弦,每一根神經都在被迫維持一種僵硬的平衡。臺上的程一冉還在繼續發言,字字句句像鐵錘,敲打著她內心那堵搖搖欲墜的牆。

燈光投下的影子落在禮堂的地板上,將每一個人的輪廓拉得猙獰而不安。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陰影上,像是看到了某種無法抵擋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