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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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訪
阮雲琛依舊沒有回應,像是把所有情緒都壓在了眼底。她抬頭看了一眼夜色,黑得深沉,像是一塊蒙在城市上方的幕布,把一切都包裹得密不透風。
她沒有看廖致遠,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步伐平穩而果斷,像是被風推著一樣。
廖致遠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逐漸融入黑暗裡,手裡拎著的塑膠袋在風中輕輕晃了晃。他本能地想再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他沒再問什麼。
巷子裡安靜得能聽見風聲穿過屋簷的低鳴。阮雲琛走得很慢,鞋底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細碎的響動。
她的手還插在外套口袋裡,指尖捏著那張欠條,皺皺巴巴的紙張硌著面板,卻莫名讓她覺得心裡平靜了一些。
她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巷子裡的電線像蛛網一樣橫亙在天空中,纏繞著風吹來的塵土。
昏黃的燈泡掛在半空,忽明忽暗,彷彿下一秒就會熄滅,徹底把這裡丟進黑暗裡。
她順著熟悉的路走回去,穿過那條巷子盡頭的狹窄弄堂,走到那扇早已鏽跡斑斑的門前。牆皮斑駁,青苔從角落裡蔓延出來,像是這個地方最後一點倔強的生機。
阮雲琛推開門,門軸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像是嘲諷,又像是一種無聲的迎接。
屋裡黑得像口井,黑暗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一切,她站在門口,靜靜地聽了幾秒,確定除了風聲外,這裡沒有任何動靜,才摸索著開啟了燈。
昏黃的光從頭頂垂落下來,映照出滿是裂縫的天花板,彷彿隨時會碎成一塊一塊,砸下來,把她壓在這片逼仄的空間裡。桌椅、櫃子、窗戶,甚至是牆角的蛛網,所有的一切都被光線勾勒出細密的紋路,破舊、陳舊、疲憊,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她走到桌前,把手裡的欠條放下,紙張接觸木桌的瞬間發出極輕的“沙”聲,像是塵埃落地。
阮雲琛盯著那張紙,目光怔了片刻,隨即慢慢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動作不疾不徐,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力竭。
四下安靜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風聲一陣陣地灌進來,偶爾夾雜著遠處傳來的狗吠聲——單薄、破碎,在這片棚戶區裡顯得愈發遙遠。
她坐了下,手指落在桌面上,冰涼的木紋透過指腹滲入骨頭裡,她不自覺地摩挲著,力道一遍比一遍輕。
阮雲琛靠在椅背上,抬起頭看著頭頂那盞搖搖欲墜的燈泡。光暈很弱,彷彿隨時都會熄滅,她的眼神隨著那光線一起發散,逐漸沒了焦距。
廖致遠的臉浮現在腦海裡,那雙眼睛,帶著微妙的探究和複雜的善意,讓她覺得格外刺眼。
那一聲“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還回蕩在耳邊,提醒著她,他依然還是那個能說出這種話的“外人”——清白、正直、站在規則之外的外人。
可他提醒的“不安全”,恰恰是因為她自己。
她就是那個讓這一帶“不安全”的原因之一。那些債主家的哭聲、絕望的眼神,那些被黑車拖走的人,還有地下拳場裡被打得爬不起來的身影——每一場催債,每一步走過的路,背後都留下一道難以抹去的影子,而她正是其中的劊子手之一。
這一切,就像一團濕冷的灰塵,悄悄黏在她的衣角、面板上,甚至鑽進了她的骨頭裡。
阮雲琛覺得自己像是剛從泥裡拔出來似的,滿身都是擦不掉的汙漬,黏膩而冰涼。
她閉了閉眼,腦海裡閃過那些哭喊和掙紮的畫面,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煩躁。
每到這個時候,她都告訴自己,這只是個活,是必須要做的事,可那股陰冷的濕意還是會趁著夜深時爬上來,像是要把她的心整個凍住。
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桌上的欠條,阮雲琛抬起頭,看向窗外。黑夜將棚戶區籠罩得死死的,房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彷彿一雙雙漠然的眼睛,窺探著所有骯髒的秘密。
而最近,這一切似乎愈發頻繁了。
宋祈一次次地把她派到這裡——這個棚戶區,這些灰撲撲的街道。這一帶的居民早已經習慣了見不得光的交易,也習慣了像老鼠一樣蜷縮在自己的陰影裡,關緊門窗,盡量讓自己與一切麻煩絕緣。
她原本沒多想。只覺得這不過是普通的差事,哪裡欠錢就去哪兒,可現在回過頭細細一想——未免也太巧了。
淮龍市不缺欠債的人,為什麼偏偏是那片棚戶區?
那裡離福利院很近,近到一抬眼,遠遠就能看到那扇斑駁大門上殘缺的幾個字。
她垂下眼,指尖緩緩摩挲著掌心那道被欠條壓出的摺痕,目光微微一凝——宋祈不可能不知道,當年是誰把她們送去的福利院。
他什麼都知道。
他手底下的那些眼線,像是老鼠一樣,鑽進城市的每個縫隙裡,所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是......他是故意讓她來這裡的,不是因為這裡的錢收得更快,而是因為這裡的街巷、這裡的氣味、這裡的人,能把她丟回那些不堪的記憶裡,讓她看清自己現在的身份和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