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

時間像被攪在酒精瓶的底部,一圈圈旋轉,再怎麼努力,也看不見盡頭。

阮雲琛不知道自己在宋祈的辦公室待了多久。

疼痛是一層薄薄的霧,將時間切割得零零碎碎,模糊不清。她只是知道,林奇把最後一塊紗布壓在她肩膀上時,她幾乎是咬著牙忍過來的。

寒冷的棉片貼在化膿的傷口上,疼得像一隻燒紅的釘子硬生生壓進了骨頭裡。林奇咒罵了一句,塞給她一個塑膠袋。

“酒精,紗布,抗生素,”他頭也沒抬,語氣裡帶著慣常的粗暴,“你別再讓我看到傷口長成這樣,聽見沒?”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那個袋子,裡面的東西零零散散,消毒液的瓶口甚至還沾著一圈幹涸的藥液。

她沒回答,只是抓起袋子,用力攥了一下手指。

宋祈倚在轉椅裡,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種彷彿在打量商品的目光掃過她的肩膀。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混雜著藥酒和鐵鏽般的血腥氣,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林奇最後丟下幾句話:“一日三次,吃藥別忘了,消毒不能少。否則你這胳膊廢了我可不管。”

阮雲琛扯了扯嘴角,沒有回應,拎起袋子,腳步沉重地往外走去。

走出和安堂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門口的霓虹燈亮著,冷冷的紅光打在她臉上,像偽裝成溫暖的嘲諷。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提著藥袋走下臺階,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裡。

冷風卷著街道的塵土撲面而來,讓她瞬間清醒了一些。

阮雲琛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袋子,塑膠袋口微微向下塌陷,裡面的藥品磕磕絆絆地撞在一起,發出輕微的塑膠摩擦聲。她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喉嚨裡帶著一點沙啞的冷意。

一整袋東西,看起來好像挺充實,但她很清楚,宋祈的“好意”從來不多餘。

他給她這些,是希望她治好傷,繼續去討債、去捱打,去維持他的一方秩序。她算不上被看重,只不過是一顆隨時能替換的棋子。

路燈的光線不算明亮,照不進她的表情裡。

她邁著步子,沿著街道的邊緣走著,每一步都像踩在虛無的空隙上。身體已經超出了負荷,連呼吸都能聽到清晰的迴音。

她告訴自己,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阮雲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醫院門口的。

大腦混混沌沌——或許是從五天前,或許是幾年前就開始如此。

冷風沿著街道一路吹過來,割在臉上像碎冰刮過一樣,疼得生硬。

阮雲琛抬起眼,看著那棟灰白色的建築立在夜色裡,沉默而巨大。

“淮龍市立兒童醫院”幾個字鑲在樓頂的牌匾上,冷硬的字型被路燈映得發亮,像是用鈍刀子刻出來的一樣,沉甸甸地壓在視線的盡頭。

她站在那裡,藥袋被攥得有些變形,塑膠的稜角硌在指尖,有點發痛。

玻璃門後的世界彷彿隔著一道屏障,那裡的燈光是溫暖的,安靜的,透過落地窗打在地面上,模糊出一片溫柔的橘黃。

而她站在門外,影子被拉長,薄薄地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像是被城市遺忘的一塊汙漬。

醫院的氣息從未改變。

消毒水混著淡淡的藥水味,隨著風從門縫裡逸出來,鑽進鼻腔深處。

阮雲琛仰起頭,冰冷的空氣灌入鼻腔,卻沒能沖淡那股醫院特有的氣味——消毒水混著藥物的味道,貼著血管鑽進她的喉嚨。

她只覺得喉頭微微一顫,一股腥甜的作嘔感湧了上來。阮雲琛不得不稍稍低頭,咬緊牙關,試圖將這股強烈的反射壓回去。

那味道太熟悉了。

林奇開啟酒精瓶時,她聞到過;

躲在陰暗的房間裡,自己硬生生往傷口上倒消毒水時,她也聞到過;

更久遠的記憶裡,它伴隨著刺鼻的酒精味,貼著面板,將她拖回到那些難以觸碰的畫面中。

阮啟明在醉酒後的深夜裡摔碎了酒瓶,尖銳的玻璃渣子落在地上,混著灑出去的烈酒散發出刺鼻的味道。

她把瑟縮在牆角的淼淼抱得很緊,鼻腔裡全是刺痛的酸澀和絕望的恐懼。

後來,淼淼發病,渾身抽搐,嘴裡冒出白色的泡沫,那氣味混著腐朽和無助,像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