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接過來,隨意地翻了幾頁,動作敷衍得就像在打發一樁毫無意義的公務。

“沒問題吧?”警察出於慣性地補了一句。

“有啥問題。”女人合上檔案,牙簽在嘴裡輕輕一轉,然後吐在了地上。她漫不經心地抬了抬下巴,“跟我來吧。”

說完,她抬腳往裡面走去,步伐拖沓,完全沒回頭看上一眼,好像根本不在乎接進來的是誰,也不在乎身後的小孩兒到底有沒有跟上來。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地上被雨水泡軟的牙簽,什麼也沒說。她回頭匆匆給警察鞠了個躬——他已經啟動了車子,準備走了——隨即跟了上去。

門內的院子地面上布滿了坑窪積水。

水裡漂浮著枯葉和塑膠袋,偶爾有幾只麻雀落下來啄食,又立刻被門口經過的大腳嚇飛,翅膀撲扇著劃開一片雨後的陰霾。

她站在門邊,身後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像是一條延伸向未知的長路。淼淼靠在她肩膀上,睡得沉穩,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壓抑得像要滴出水的空氣。

“還愣著幹嘛?快點。”領路的女人催了一句,語氣裡的不耐煩溢於言表。

阮雲琛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懷裡的淼淼,低頭跟了上去。

鞋底踩在濕滑的青石路上,發出細微的吱嘎聲。她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從不遠處投過來,那是幾個靠牆站著的孩子,頭發蓬亂,衣服皺巴巴的,眼神裡寫滿了陌生與敵意。

“又有人來了?”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低聲嘀咕,嗓音裡帶著一絲戒備和審視。

“看著有點呆啊。”另一個孩子抱著膝蓋,語氣涼涼的。

他們的眼神像是野貓在深夜裡看到路人,明明帶著濃厚的好奇,卻又豎起尖利的防備,彷彿只要稍有靠近就會發出低吼。

阮雲琛的腳步沒有停,目光從那些目光上掠過,沒有焦點,也沒有任何回應。

一進大門,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混合著發黴的氣味和若有若無的腐朽味道,刺鼻得狠。

狹窄的門廳裡,天花板低矮得讓人喘不過氣,一盞燈泡掛在頭頂,光線搖搖晃晃,像溺水的人手裡攥著的一盞微弱燭火。牆角的石灰層已經大塊剝落,露出潮濕的水泥,猶如傷口化膿,腐爛不堪。

阮淼淼在懷裡小聲哼唧了一下,小手揚著揮舞了起來。阮雲琛低頭看了眼,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睡吧。”

大廳裡散落著幾把舊椅子。

有的椅背已經斷了半截,倚在牆邊勉強立著。牆角蹲著幾個孩子,目光在昏暗中亮得驚人。他們衣服髒兮兮的,發絲結成縷,像被風吹散的雜草。

那目光像是困獸在觀察陌生入侵者,帶著本能的警惕與無聲的防備。

“快點。”前頭的女人抬了抬腳,聲音拖著濃濃的鼻音,“磨蹭什麼呢?”

阮雲琛沉默著,把阮淼淼的腦袋護得更緊些。

女人帶著她走過狹長的走廊,鑰匙在手中轉了兩圈,哐當一聲插進鎖孔。

“你的房間。”她語氣生硬得像一扇沒上油的舊門,開關之間全是刺耳的磨損,“行李放進去,床位隨便挑,飯點別遲到。”

話音剛落,她便轉身離開,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響亮卻疲憊,像是刻意要提醒誰,這裡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不值得關注。

阮雲琛抱著淼淼站在門口,看著那背影漸漸隱沒在陰暗的走廊盡頭。她低頭看了懷裡的孩子一眼,抬腳走了進去。

房間很小,四張架子床並排擺著,床架的漆剝落得厲害,露出金屬生硬的灰白色,帶著一股鏽跡未退的味道。

靠牆放著幾張掉漆的櫃子,門板歪歪斜斜,像是風吹幾下就能散架。空氣裡混雜著汗味、潮氣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黴味,像個不通風的地下室。

她選了靠窗的下鋪,把包放在床邊,動作很輕,生怕吵醒懷裡的淼淼。窗外是一片狹窄的小院,地上積著雨水,幾個淺淺的水坑映著剛剛放晴的天空。

幾只麻雀跳過水面,啄食殘留的麵包屑,院角的枯樹在風裡晃動,光禿禿的枝條摩擦著牆面,發出一聲聲低沉的沙沙聲。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不多時,幾個孩子走了過來,透過門縫往裡瞧。

“新來的?”一個男孩的聲音傳來,語調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挑釁。

“像個啞巴。”另一個聲音附和,笑聲輕輕的,像被刻意壓低的針尖,刺人卻不刺耳。

阮雲琛沒有理會他們。她把淼淼放在床上,用毛毯蓋好,自己坐在床邊。她的目光從窗外掃過,落在院子那幾只麻雀身上。

麻雀動作敏捷,低頭啄了一下,又迅速地跳開,落在更遠一點的枝條上。它們的翅膀抖落了雨水,飛快地撲扇兩下,接著一躍而起,消失在灰濛濛的天色裡。

屋子裡靜得只能聽見淼淼均勻的呼吸聲。阮雲琛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床邊金屬架微微發涼的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