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句話一出,周子珂便猶如被人下了定身咒,幾次張唇都未傳出聲音來。

直到謝時潯以為這人不會再答時,耳畔才忽的落下一句又輕又淺的聲音。

“不過是一介故人罷了……”

江南,蘇州城。

以南地區連日陰雨綿綿,城中百姓出行,均是要打著油紙扇,身上披著草帽。蘇州城的護城河水位已然上漲一尺,青磚上堆著無數大小水窪,零落秋花碎了滿地。

以北地區則是一連三月都未降雨,百姓田中所種莊稼均是幹枯致死,未得收成。城中縣令日日帶頭祭祀求雨,可終不得雨落。土地幹枯崩裂,天塹頻現,百姓怨聲載道。

“乘船了乘船了……”船伕穿著雨蓑駕著船,駛在蘇州城的護城河上。

船上有一老翁,有一漢子。可看得出來是對父子,面板黝黑,臉型相貌憨厚。

如今連日陰雨,出來乘船之人漸少,可船伕為了混口飯吃,仍是頂著潑天大雨也要出船。

漢子戴著草帽在船頭吆喝著:“乘船,乘船……”

一個上午也沒開張,倒是臥在船中的老漢開始低低咳嗽起來,黝黑的臉上似是也夾了幾分蒼白。

直至下午,原本已經微弱的雨勢忽又大了起來。

對面的岸邊出現了兩人,正隔著些距離喊著:“船家,船家……”

“誒,來了!”漢子瞧見有人乘船,撐船的動作頓時有力了些,不過半刻便來到岸邊,將兩人接了上去。

兩人中,一人穿著灰色長衫,面板偏白,年紀不大,是個小生模樣。另一人身量極高,走動間便讓人覺得氣質矜貴,只是面上覆著一張銀製面具,叫人瞧不清容貌。

小生為著面具那人打著朱紅色的油紙傘,抬手將人扶進船內,態度恭敬,顯然二人是主僕。

好不容易開張,漢子面上的神情鬆了些,多出些歡喜。又惦念著船中臥躺的老父親,急忙前去船艙內將老父親扶著坐了起來。

彼時,老漢與晨早微咳的狀態已有不同,已經是肉眼可見的虛弱起來,額上發著高燒,整個人如落水一般溺斃著,彷彿下一刻便要就此駕鶴歸去。

漢子瞧著心中慌亂,可船艙外的兩位客官早已準備好。心中思索著尚在家中餓腹的老母和妻子以及兒女,心下一橫,抬手將一旁的草蓆蓋在老父親身上,咬了咬牙繼續出去撐船。

小生收了朱紅色油紙傘,攜著面具之人同入了船艙之內。

待兀的瞧見昏睡在船艙中的老漢之時,小生腳步一頓,後撤一步遲疑對著身側的人道:“公子,這……”

“無妨。”那人搖頭,就船艙坐了下來。見他如此,小生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立在一側侍候著。

護城河漲水,撐船到對岸的時間多費了些,足足兩刻鐘,漢子才將這船送到對岸。

不知是漢子太過多疑生了錯覺,他總覺今日無端有些胸悶氣短,使不上勁兒來。

不等他細想,船艙中的小生已經先一步出來,撐開了朱紅色的油紙傘,又低腰將裡廂的面具男子迎了出來。

下船擦身之際,小生照著面具男子的吩咐,將一枚金錠置在漢子掌心。

漢子垂眼一看急忙推辭:“客官這萬萬使不得——”

小生打著傘擺手,立在河畔揚著唇笑道:“我家公子說了,多出來的船費便拿給令尊看病。”

說罷,油紙傘輕移,滴滴雨珠落下來,砸得傘上輕響。

一直待他們拐入城巷,那漢子“謝過恩人……”的聲音才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