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文綠竹額頭上繞了一圈繃帶,小臉很是蒼白。纖細白嫩的手上拿著一塊剝開的柚子,一雙向來顧盼生輝的杏眼卻茫茫地看著四周,不知道該將焦點放在哪裡,像個走丟了的孩子般茫然。

她果然看不見了,失明瞭。

葉思吾一瞬間有種要跪下來乞求她原諒的感覺,他竟然把她害得失明瞭。

“看夠了麼?我們是鄉下來的,有今日這淒涼境地,葉先生是不是很開心?盼了很久了吧?”文綠柳見葉思吾愣愣地看著文綠竹,便冷笑道。

葉思吾垂下了眼瞼,他這輩子仗著家裡人寵愛,胡作非為,無論做了多荒唐的事從來不會覺得尷尬,反而更加放蕩不羈,可是此刻尷尬到了難堪的地步,他無地自容。

文綠竹沒聽到葉思吾說話,只聽到姐姐文綠柳不住地說,便叫道,“葉思吾你是想看我倒黴的樣子的吧?自從認識一來,你就一直這麼想了,今天終於如願了,開心了吧?要不要去放鞭炮慶祝?”

葉思吾臉色慘白,雙手握成拳,文綠竹的話像是帶刺的鞭子抽在他的心臟上。

這是他重傷之後第二日,動一下就渾身都發痛,可是都不及這句話帶來的痛楚。

陪護見葉思吾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畢露,又想起他重傷也堅持要來這裡看人,覺得這位葉少並不是這兩位美女口中所說的那樣,不由得道,“葉先生他——”

“回去吧。”葉思吾突然開口,打斷了陪護的話。

“快點走,我們這裡不歡迎你。”文綠柳叫道。

葉思吾在陪護推著輪椅準備轉身的時候,忍不住再度看了一眼文綠竹。

她正低頭吃著柚子,似乎吃得很香,目光自然下垂,像是一邊吃一邊想事情,一點也沒有失明瞭的感覺。只是俏臉有些蒼白,在雪白的病房中,顯得很是脆弱。

他還想再看,輪椅已經轉過彎來了。如果還想再看,得轉過頭去。

葉思吾現在重傷,根本不可能轉得過來,只能豎起耳朵,但盼能聽得到她的絲毫動靜。

這時果然有說話聲響起。可卻是文綠柳的,說出來更叫他難過,“吃完了怎麼不叫我?我幫你拿——”

如果文綠竹沒出事,她要吃什麼,都能自己輕易拿到手,哪裡需要有人幫忙?

回到病房裡,葉老爺子正坐在床邊出神,見他回來了什麼都沒說,只是指揮陪護和身邊的勤務兵幫忙把他放回床上。

一番折騰,葉思吾覺得渾身上下哪裡都痛。可到底不及心裡的痛。

“你們都出去吧。”葉思吾躺好之後,喘了一陣粗氣,這才看向陪護和葉老爺子的勤務兵。

葉老爺子坐在病床前不動,心中則暗歎,小兒子這是想跟他說悄悄話了。

等人出去了,葉思吾並沒有開口。

葉老爺子也不催,就這麼坐在病床邊。

葉思吾覺得自家老頭子果然沉得住氣,忍不住看向他,見他雖然年老了,可年輕時的習慣仍舊不改。坐也是坐得筆直的,如同一位君王。

“我說不出對不起……”葉思吾神出鬼差地開口,他以為說不出口的話,不知怎麼就無知覺地說出來。

葉老爺子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小兒子會跟自己說這個。他頓了頓,這才道,“你還來得及補救。”

葉思吾沉默了起來,然後他覺得所有的話都不必說了,便看向葉老爺子,“爸。你休息休息吧,不用管我。”

是啊,他還來得及補救,文綠竹將來的視力是有可能恢復的,而且她有疼愛她的丈夫,不會像曾忘語一樣忘了過去,四處漂泊流浪,受盡苦楚。

他的確比他的父親要幸運得多,可是他還是很難受。也不知道,他父親是如何走過這麼多年的。

葉思吾正鈍鈍地想著,忽見葉老爺子站了起來,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你是個男子漢,要頂天立地,恩怨分明。”

葉思吾顧不得渾身疼,不住地點頭,眼眶有些溼潤。

自從他十歲後,葉老爺子便再沒有這樣摸過他的臉了。

他母親總是說他是最像老爺子的,他只覺得樣貌像了些,別的都不像,可今天才知道,原來真的很像。

恩怨分明,頂天立地,這是老爺子一輩子的處世之道,今天,他鄭重地教給了他,似乎知道他一定能做得到。

事實上,老爺子更瞭解他的想法。譬如見他重傷下地並沒有說什麼責怪的話,連問也沒有問一句。如果是他母親,肯定要大驚小怪,沒準還會斥責陪護。

葉老爺子說完了這句話,便出去了。

葉思吾聽著關上房門的聲音,閉上眼睛,然後淚水不住地往下流。

他真的只是想嚇嚇文綠竹的,只是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