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裡邊兒這位,已是折騰快了一個時辰。這樣鬧下去,也不是個法子。您看……”公子成雖被流放,可卻未從宗族除名。按大周禮制,君王駕崩,後宮妃嬪,膝下有子女的,當封個太妃位,或宮中養老,或接了出宮,自去公子府榮養。

他從容端坐,膝上搭著臨出門前,她特意叮囑,不許離身的毛毯。修長白淨的雙手擱在膝上,掌心虛虛感受著毛毯絨滑的質地。腿上很暖,像她身上的熱度。

“夜深,難免怕黑。”他忽而開口,腦子裡想的卻是巍昭儀罰她孤零零站在寒夜裡的那一幕。她膽子小,從來都不爭氣。晚上沒人陪,走在自家庭院裡都小心翼翼,玲瓏的身板兒,躬得蝦米似的。

他望著簷下被風吹起飄搖的風燈,眼裡的光,彷彿與夜色交織在一起,晦暗難明。

馮瑛大氣不敢喘,深知這人的狠辣,犯上謀逆都不怕的主,還有何事是他忌憚的?這時候提起“夜深怕黑”,馮瑛不解其意,也就不敢貿然附和。

“誰在外頭?可是顧衍來了?”通明的宮室,門後映出一道女子的身影。只見她飛撲過來,狠命將上了鎖的宮門,拍得啪啪作響,謾罵不休。“顧衍你這佞臣賊子,瘸腿的廢物,竟有膽欺我孤兒寡母……”

馮瑛面色大變,偷眼瞧一眼身前這位。只見他面上古井無波,將巍昭儀喋喋不休的折辱,當了耳旁風。

馮瑛心想,屋裡那位也是個蠢的。揭人傷疤,賭咒叫罵。遇上這位,怕是要拿命去填的。

果然,便見軟轎上這人,不緊不慢回頭,眼睛幽幽盯在門上。便是到了這時候,語氣裡該有的恭敬,一分不少。

“微臣愚見,娘娘與王上鶼鰈情深。生時同樂,死亦同悲。王上先走,恐仙途寂寞,想娘娘作伴。”他拂一拂袖,瀟瀟朗朗的面上,竟帶了絲悲天憫人的和氣。

“娘娘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可享殿上香火,賢名永繼。”

這話卻是說:巍昭儀高節,文王賓天,娘娘悲痛欲絕,執意伴駕去了。人是自願殉葬,祖宗禮法,這會兒派不上用場。

馮瑛一驚,垂下的眼眸,劇烈收縮兩下,趕忙收斂心神,下巴一抬,身後跟著的內侍,魚貫而出,自是曉得如何辦事。

他這話是當著人前下的令,闔宮上下,除去自己人,再不能留活口。

處置完正事,馮瑛恭送他離去。折回來吩咐人給昭儀娘娘盛裝打扮,就在這宮裡停床,等到明日大殮,再抬了去聽政殿,由太子下旨,打發個好聽的名聲。

馮瑛正抄手立在廊下督使,鼻端忽而嗅到一股騷味兒。抬手用袖袍擋了,卻見內侍架了個嚇得暈過去,失禁的宮女出來。

“這是昭儀娘娘跟前得寵的,名喚香織。出身賈府。”無需馮瑛過問,自有人擠破腦袋,逮著機會露臉。

“賈府……”馮瑛嘴裡砸吧砸吧,心知這人活不過半柱香。腦中騰的升起抹亮光,就道那位自來處事嚴謹,怎會當著這許多人跟前,成全巍昭儀“伴駕”之心。原是如此。

這宮裡頭多少條人命,除了巍昭儀,怕是要怪到這姓賈的頭上。那位沒那個耐性,單獨拎個丫頭出來問罪。索性一鍋端了,雞犬不留。

*************

晚上還有一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顧衍的狠辣,親們慢慢會體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