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泛著酸味兒,有心貶低她的話,七姑娘聽了不少。由起初的樣貌,攀扯到家世,末了,再將她與早與那人退親的幼安做比。七姑娘這樣好脾氣的人,也終是斂了和善,對這些個不愉快的品評,置若罔聞。

嘴終究是長在他人身上。說話是本能,沉默方顯出操守。不是所有惡言,都值得回應。

於攪不清的是非當中,冉青只覺七姑娘人淡如菊。垂眸靜默的樣子,通身上下,都透出股清雅的氣韻。只跟她這麼平和相處著,心也會漸漸安定下來。

冉青猜想,或許正是七姑娘身上這份處變不驚,平平淡淡的恬靜,吸引了那位鮮少對女子抱有的矚目。

約莫半個時辰,地上突然震動起來。卻是到了約定的時候,王畿子弟爭先恐後,御馬折返。

臺上的嬌嬌們,如若得令,激動著,魚貫向圍欄處湧去。推攘間誰絆了腿腳,或是被手肘拐了腰身,便呵斥起來,一頭還不忘拼命向前推擠出空當。

七姑娘是文靜人,兩輩子沒經歷過這般動手動腳的陣仗。好在有冉青護著,勉強也到了臺前。隻眼前都是黑壓壓的腦勺,她極力踮著腳,卻因身形玲瓏,很是吃虧。只得伸長脖子,打縫隙裡極目遠眺。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當先呼和一聲,七姑娘睜大眼,果然見得周太子一馬當先,好不神氣。她眼睛眨也不眨,十分吃力,四下尋他。

等了好一會,這才瞅見他姍姍來遲的身影。那人把著韁繩,與旁人恨不能拔了頭籌不同,他馭馬,行得異常穩健。身上整潔如新,全然不似先頭幾人,風塵僕僕,氣息還有些個不穩。

她在後邊兒偷偷抿笑。借春狩出風頭這樣的事兒,華而不實,與他嚴謹務實的性子,全然不符,想來那人不屑為之。

冉青湊過來,附在她耳畔低語,“你果然是經那位親手教養。”同樣是沉穩若定,旁人汲汲營營削尖了腦袋爭搶。他兩人倒好,仿若作壁上觀,時刻都保持著清明。

不知為何,聽冉青將她與那人放在一塊兒做比,她情不自禁的,心頭生出些勾勾纏纏的溫軟。

原來喜歡一個人,便是這樣的感覺。即便只是將兩人的名字擺在一處,時常提起,心裡也會覺得滿足。

臺下已開始清點收穫,幾個小太監一人高聲唱諾,一人埋頭在身前捧著的小冊子上,錄下一筆。

她聽見小太監捏著尖利的嗓音,唸到太子與公子成兩人所獲時,俱是長長一溜兒唱和下來,中途還需換好幾口氣。足以見得兩人收穫頗豐,其間風光,引來眾人撫掌慶賀。

及至公子義,這位在宮中默默無聞,似無甚作為,更無顯赫聲名的殿下,此行收穫,跟這人平日做派如出一撤,平平爾,實在尋不出可圈可點之處。

再接下來,輪到他。七姑娘豎起耳朵,雖則知曉他圖的不是聲名。可當真聽聞他不過獵了一雙麋鹿,一隻獾子,她也不由驚愕萬分,目瞪口呆。

點數那小太監彷彿被人卡了喉嚨,緩緩咽一口唾沫,怔怔看著他,莫名覺得背脊發涼。當了這麼些年的差,便是平日王畿那些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也不該這般收穫寥寥。

圍場裡靜得出奇。雖則春狩不是正經較技,可堂堂國公府世子,兼之他又是此次春狩,眾多嬌嬌最為傾慕之人,這結果,不可謂不令人失望。

“怎會這般,莫不是弄錯了?”七姑娘身前一人含糊呢喃。只那聲氣兒輕飄飄的,顯然自個兒也是將信將疑,沒什麼底氣。

“顧卿?”這時候還是周太子當先打破沉默。公子成只抱臂穩穩坐在馬上,手上纏著韁繩,也不急著下馬,眼中透出些看好戲的興味來。

顧衍聞言,朝太子抱拳一禮。緊接著,出於眾人意料,便見他手腕一提,驟然調轉了馬頭。

她被排擠在人群之後,眼見他步步近前,她心裡怦怦直跳,快得好像要蹦出來。她有些猜到他的意圖,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腦中亂成一團,卻無比清楚的看見,他微攏起眉頭,烏黑的瞳眸,自圍欄前徐徐掠過。

沒見著她人,他沉下臉,就這麼背光坐在馬上,小步催馬,於臺前來回踱步。久尋她不著,這人彷彿失了耐性,略一抬手,搭在韁繩上的氅衣前襟,向兩側滑落開,露出裡間寶藍繡蟒紋的錦袍。

她見他緊了韁繩,腳下一扣,穩穩停下馬。

七姑娘焦急欲要上前,奈何身前幾人跟木頭似的,杵著一動不動。這模樣彷彿受寵若驚,一時看他看得痴了,驚喜得回不過神。

這時候她有些恨自個兒骨架子纖小,不比北地嬌嬌,人高馬大。正急迫,盤算著索性撥拉開人。在他跟前,她不守規矩也不是頭一遭。

便見素日鮮少在人前失儀之人,驀地沉了臉。顧衍眸中閃過抹凌厲,仰首沉聲喝問,“姜氏阿瑗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