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想活著,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還能活著。

照看病人這些日子以來,不知道是因為過於勞累還是心憂,我的寒毒發作間隔已經越來越近,而且總是有心無力的,很多時候腦子轟地一白,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就連脈搏的跳動也比之前微弱了不少,我的手心經脈彙集處甚至現出了黑色陰影,而且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片陰影也在不斷地蔓延開來。

寒毒已經開始很難壓制住了,如果之前還能勉強支撐的話,那真要得益於從小嚐毒,對毒藥比常人耐抗些罷了。可作為出雲三大奇毒之一的飄雪又怎麼會是浪得虛名,醫者不自醫,很多事本就是沒法轉圜的。

“我希望你不要用自己冒險,他很需要你。”遠常的目光已經開始變得複雜,眼神裡似有一絲悲慼掩過。我知道他說的是墨子徵,可我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裡有我看著,去看看他吧。”遠常再次開口,說完就離開了,回去醫館去守著了。

墨子徵住在官署後的一個廂房內。如今城中百廢待興,自然比不得從前,一切用度也只能從簡,全部以救治百姓為緊要。

我剛到門外的時候,那些守衛便紛紛開始行禮,我擺了擺手,算作示意。他們都是跟了墨子徵很久的親信,所以認出我也不再話下。

我進去的時候,墨子徵睡得正熟,想來接連幾月的征戰再加上日夜兼程趕來燕棲城,可能也真是乏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可下一刻他的眉頭卻突然緊蹙了起來,像是做了什麼不太好的夢,就連嘴裡都喃喃地說著什麼。我俯下身子去聽,他的手卻突然扣住我的頭,然後緊壓在了他的胸膛處。

我嘗試掙扎了很久,最後卻聽到他說了句“不要走”。這聲囈語說完後,他便重新恢復了平靜。我摸了摸他的眉間,盡力想將他緊鎖的眉頭給舒展開。但即便是這樣輕的動作,墨子徵還是醒了。四目相對間,彼此的眼神裡全是說不明的情緒。

“我剛剛夢見你又走了。”墨子徵突然說了這樣一句。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察覺著他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恐懼。

“這大半年裡,我派個各地的暗衛還有縣官拼命地探查你的訊息,但都沒有結果。”墨子徵拉著我的手,清朗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

我靠近抱著他,然後耐心地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肩膀。

“在迴天離的路上,我連夜逃跑了。但是很可惜,夜路太黑,身後一直有人追,我從山上摔下去了。”我像是回憶又像是解釋地和墨子徵說著,可心裡卻不由地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

之前算卦的僧人說我天生命硬,是該孤苦一生的命,那時的我也只是過了過耳罷了。壓根沒想著要如何如何,總是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後來一系列的禍事才讓我覺得有些事好似就是上天冥冥中註定好了的,刻意躲也未必能躲得過。

所以,我失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失去了師父師兄還有良艮的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居然,真的害怕了,也開始相信起這所謂的宿命來。

“後來我就什麼都想起來了。我回到了良艮山,後來一路行醫到了這兒。我想過去找你,可卻又覺得也許我不在你身邊,可能對你才是更好的。”緊接著就是一陣很長的沉默,我倆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後,墨子徵才緩緩地說,“沒有你在,我才是真的不好。”他的眼神直視著我,可面上卻是嚴肅認真。我明白他並不是在說笑,甚至是在進行某種保證。

“其實不管你是慕子衿也好,顧卿也好,蕭念卿也罷,與我而言,你只是你而已。”墨子徵看著我接著說了下去,“之前一直瞞著你,我以為對你才是最好的。我甚至總想,如果能抹去你過去所有無妄的傷痛的話,我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可我也只是個人,一個無能到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的男人。”墨子徵的語調沉了下來,臉色也在頃刻間變得黯淡。

“良艮被滅門時,我剛好接到暗棋傳上來的密報,但當我帶人暗中潛入天離,到了良艮山時,一切卻都晚了。我沒能救下你,沒能救下你的師門,我枉為天子,卻連自己最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三年前是,半年前也是。”

墨子徵的話令我有些震驚,我從不知道他帶人去過良艮山,我只知道他後來突然派人攻打了天離,這也才有了後來我換了身份原遠嫁和親一事。

“那當初攻打天離也是?”我話沒說完,但是特意所指,相信墨子徵自然是能明白的。

他點了點頭,“那時候真的心裡全是恨意,可是看著那些投降的百姓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我心裡又覺得懊悔。他們和你一樣也只是普通的天離百姓罷了,百姓何辜,後來我才決定退兵了。”

我心裡不禁覺得好笑,身為天離百姓,天離上層從不心疼其死活,反倒是外敵的統治者來心疼。

那些天離的上位者關心的從來都只是像我們良艮這樣的“賊子”到最後能不能伏法待誅,卻從來不曾想過我們從來不與政治談。而一切的誘因也很可笑,居然是我們救治了天離西部的瘟疫,幫助百姓解脫了病疾。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肉食者鄙,不是未能遠謀,而是遠謀不在對外抗禦敵國,對內致力民生,反倒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捕風捉影、濫殺無辜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