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後,一行娟秀中隱含風骨的小字就躍然紙上,正是二人談話中提到的那個地址。

褚三娘看了看,發現其所載之地,就在這外城一角。

她也是雷厲風行之人,收起帛書和寫了地址的紙箋,就往門外行去,口中道:“今日之事,多謝妹子了,不過照例還是要叮囑妹子一聲,切莫洩了風聲。我尚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待有閒暇,再來探望妹子。”

“我送姐姐。”趙晗頷首道。

兩人並肩走到閨房門口,褚三娘忽然抬頭瞧了一眼看似寬敞,實則透出一股蕭條之意的院落,蹙眉道:“如今德甫公也算起復了,怎地妹子這裡還是如此冷清,可是那些下人欺你孤女,怠慢於你?”

她口中的“德甫公”,正是大宋金石學一道上首屈一指的大拿趙明誠,因為表字德甫,故褚三娘尊稱他一聲“德甫公”。

趙明誠早年與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李清照成婚,只是成婚多年,兩人膝下尚無子。恰巧趙明誠的大哥早逝,留下一個孤女趙晗,夫婦倆就把這個侄女視若己出。

不過自從十三年前,趙明誠的父親,也就是趙晗的爺爺,當時的左僕射趙挺之,和當朝公相蔡京黨爭失敗病故之後,趙明誠也被連累罷官,不得不遷居青州老家。

當時趙晗還是垂髫稚童,又先天病弱,青州路途遙遠,自然沒法隨他們東去,於是就在京師其他親戚的關照下,在趙挺之的故宅裡住了下來。

這些年來,朝堂上早已忘了趙家昔日的榮光,怕是蔡京本人,都快忘了和自己官邸不過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昔日鬥得你死我活的政敵的故園。

趙晗就是在這種孤獨的環境中,慢慢成長起來的,更是因為先天病弱,出不得門,只好把時間消磨在趙明誠留下的一些金石學書籍中,如今漸漸也有了叔父七八成的造詣。

本來這一切都藏在高牆深閨之內,無人得知,但是褚三娘卻在一次偶遇中,發現了這個才學不凡的奇女子,從此兩人一見如故,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她在查案過程中遇到什麼難解之事,往往也會來尋趙晗相助。

“人走茶涼,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叔父眼下也只是萊州知府,與京師還隔著千里之地,又如何照應得到我?真要說起來,他們不害我性命,奪我家財,已算是忠僕了,我很是感激。”趙晗自己卻很看得開,淡淡一笑,把所有委屈視若無物。

“他們敢!”

褚三娘聞言柳眉倒豎,但看到趙晗自己都滿不在乎的神情,又不由輕嘆一聲,“妹子胸襟當真寬廣。”

“姐姐過獎了……”

趙晗搖頭輕笑,“不過前日我接到嬸嬸的書信,說是她不日將要回京,與師師行首一晤,我卻是得把屋子灑掃一二,也省得她瞧見了心酸。”

“李易安要回來了?”

褚三娘聞言有些意外,又聽到李師師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動。

但還不等她再問些什麼,趙晗被室外的寒氣一激,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妹子快進屋吧,送到這裡便夠了!”

褚三娘忙把她推進屋裡,又憐惜地回顧了一眼,方才沉下俏臉,恢復了平素高冷的模樣,大步流星出了門,對迎上來的馮修等人下令道,“帛書已經譯完,方逆細作的地址也已經到手,你們拾掇一下,即刻就隨我上門拿人!”

馮修等人哪敢怠慢,齊齊躬身應命,一行人隨即策馬絕塵而去。

而在趙家故宅之中,送別了好友,趙晗又坐回了床榻邊,攤開一本舊書,繼續品讀度日。

極致的寧靜,讓牆角銅壺滴漏中水珠落下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滴答,滴答……”

時光如水,香爐中飄散的煙霧緩緩合攏,掩去了趙晗無限美好的身影,而滴漏中箭舟的刻度,正緩緩朝著代表“巳正”的線條移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