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並不算深,否則他估計半個人都要直接陷在泥裡。

田埂外側一般是排水渠,這樣的基本理論知識竟然都不知道,還有膽量往裡面跳······杜英心中也是感慨一聲,大概這就是不知者無畏吧。

親衛們想要上前幫忙,不過杜英自己就伸手將張湛拽了出來。

“讓刺史見笑了。”張湛看著已經滿是泥濘的褲腿,訕訕說道。

捲起來的高,也架不住泥濘的深。

杜英笑著拍了拍旁邊的犁耙:

“看來張兄也不熟悉田地啊。”

張湛嘆息道:“從小雖不算錦衣玉食,但也無災無難,自然鮮有需要親自躬耕的時候。”

杜英點了點頭:

“吃一塹長一智,下一次自然就不會如此了。所以說,我們的官吏,如果連糧食是怎麼種下去的、長出來的都不知道。

更不要說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爬犁,什麼叫做耬車,水車又有何用?

更不要說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代田法,也不知道如何指揮百姓溝壟易位,那麼這一場春耕,豈不也是失敗的?

春耕都做不好,百姓的溫飽都解決不了,那麼又如何能說自己在為百姓做事,是這裡的青天父母官呢?”

張湛怔在那裡,緩緩說道:

“刺史······實不相瞞,爬犁和耬車,餘之前也只是見過樣品而已,至於代田法,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

而天下官員,江左官吏,其實都是如此,甚至不學無術者,連看都沒有看過······否則的話,又何至於匆匆敗北、倉皇南渡?

曾經,餘也以為一切的禍根都在胡人身上,胡人南下,漢家不能擋,這在歷史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是現在一路北來,看著刺史從微末村寨起兵,在有大司馬的幫助下,可以千軍橫掃,而沒有大司馬,一樣能夠成滅國之功,餘方才自省,是否之前的想法其實並不是對的?

我漢家兒郎,若是說打不過草原上的騎兵,那也沒什麼,因為我們的先祖也曾經在匈奴的威懾下,臥薪嚐膽幾代人。

但是,但是!”

說到這裡,張湛顯然已經有些激動,他伸手向著北、向著西指了指:

“甚至就連那些原來對我們俯首稱臣的氐人和羌人,那些龜縮在山中,甚至都不敢下山擾掠的氐羌人,那些將我漢家將軍尊奉為‘天將軍’的氐羌人,都能夠拿著刀,在這裡圈一片地,便讓我漢家兒女做牛做馬。

所以,真的是我們打不過麼?真的是因為騎兵太厲害,以至於氐羌人都能夠憑藉為數不多的騎兵橫行整個關中麼?”

這話是在問杜英,可是張湛根本沒有打算從杜英那裡得到回答,他自顧自的說道: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不是因為敵人太強大,而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什麼,我們哪裡錯了才導致的這一切!

江左的那些官吏啊,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百姓的死活,甚至都不知道這天下之大,遠有勝過江左的風光,甚至不知道我們也曾經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也曾經東臨碣石、馬踏胡羯!

所以他們錯了,他們一直在抬頭看,卻從來沒有低頭看,哪怕低頭看一眼,就知道這芸芸蒼生有多麼苦,就知道這昏暗的塵埃之中,又有多少人翹首以待,等待著打回去,等待著能夠在更廣闊而富饒的土地上,活下去!”

一邊說著,張湛一邊連連拍著爬犁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