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來留在長青村,是何立揚猶豫了很久的決定,大學畢業不久,他就被父親安排到自家公司的管理層。

父親病亡後,缺乏經驗的他無力應對瞬息萬變的市場,導致公司業績直線下滑,為了挽救公司,他只能減持股份,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屈身將公司交給更適合的人管理。

內心的絕望和無助讓他想得到一個溫暖的港灣,而長青村就是這個港灣,這裡有他魂牽夢縈母親,可以說,他的根依然在長青村。

當然,這些事情他沒有告訴三位長輩。

面對三個長輩,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當前,扶貧工作已成為最具時代影響力的大行動,每個人都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前行,所以,就算回到長青村,只要能投身扶貧工作,他堅信自己的人生一樣能閃光,最重要的還能陪伴在母親身邊。

何田田聽著何立揚的話,由衷地點著頭,何志國心裡暗暗想道:這娃給自己畫了一個大餅。

想歸想,何志國還是豎起大拇指:“羊羔子,有這想法,大舅給你點個贊。”

何立揚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空,面對大舅的讚揚,不自然地笑了笑。

劉麗紅推了一把何志國:“孩子都這麼大了,還叫什麼羊羔子。”

“叫習慣了。”何志國咧著嘴,隨即,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想法歸想法,咱這長青村情況複雜,去年一年就換了三個搞扶貧的第一書記。”

“大舅沒有小看你的意思,大舅知道你在深圳見多識廣,但是農村不比城市,手機上常說城市套路深,我要回農村,依我看,這農村一點不比城市單純。”

”就說咱們村,除了咱何家,還有趙家,雷家,以及其他一些單門小戶,每家都往自己鍋裡撥食,大小事情,難做的很,你以後不管幹什麼,都要心裡有數,不然,人得罪了,事還麼辦成。”

說完,何志國用力嘬了一口手中的菸屁股。

何立揚點了點頭:“我剛回來,心裡還沒底,先把村裡的情況瞭解清楚了再說吧。”

“嗯,有啥事就問大舅,其他的不說,就村裡這攤事,我起碼還知道些情況。”

四人說的心裡暢快,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在天空中傾斜。期間,誰都沒有提起孫學軍,而何立揚也主動避開了父親,只說自己。

何立揚跟著何田田回到家裡,剛進門,何田田便拉開冰箱門,要給何立揚做風乾羊肉剁蕎麵,何立揚一拍自己的肚子,苦笑著說:“大舅家吃的還在呢,您又給我做,我哪吃得下。”

何田田目光溫和,口氣堅決:“下午還沒吃呢,我提前準備好。”

“媽,換個其他的吧,今天我實在吃不下了,明天做這個,我多吃點。”

聽到何立揚叫媽,何田田差點沒忍住又流出眼淚,她酸著鼻子問:“想吃什麼?”

“小米稀飯。”何立揚笑著說,他在深圳經常跑到一家賣陝北特色的酒樓裡喝小米稀飯,可那裡的小米稀飯總有一種怪怪的味道,雖然老闆也是陝北人,說小米就是從陝北運過來的,可他就是吃不出家鄉的味道。

何田田有些不情願,在她看來,小米稀飯全是湯水,沒什麼營養,兒子剛回來,她必須要做一頓好吃的,但看到何立揚暖意的笑容,她又無法拒絕,只得應承:“好。”

六月,節氣把白日裡的時光拉的很長,晚上快八點時,天色還是沒有暗下來。何立揚陪著母親坐在涼風習習的院落裡,雖然他們之間不過隻言片語,但彼此的內心都十分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團聚。

村裡的莊稼人陸陸續續地在鄉間的小路上往回走,有好事者來到何田田家的院子裡,一邊與何田田閒談,一邊打量著何立揚。對於他們,何田田總是熱情地招呼著,又是倒水又是遞西瓜,何立揚也很有禮貌地叫著“叔、嬸”。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何田田倉窯(儲藏雜物的窯洞)裡的三顆西瓜已經全部變成了地上的一堆西瓜皮。

嘗過母親熬的小米稀飯後,才知深圳的小米稀飯為什麼總是一股怪味。碗裡金色小米十分濃密,上層似有淡淡的油花,入口滑爽,味道香甜。

何立揚連喝兩碗後,滿足地躺在何田田從櫃子裡拿出來的嶄新被褥上,想著這些年來,母親一個人是怎麼走過來的,同時思考著該怎麼和母親說父親已經過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