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方回的故事,還有很多,與本書無關,不再展開。我們只說“賀壽詩事件”。

如果非要斷章取義,只盯著“姓名不入六臣傳”來看,仇遠確實有口難辯。但只要稍微具備點兒詩詞常識的,就會結合後半句,以對偶、對仗、互文等修辭手法反推整句話的真實意思。

“容貌堪傳九老碑”,這裡還有一個典故——“九老”,說的是以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為首的九位歷史名人。白居易仕途坎坷,屢次遭貶,晚年退居香山,號“香山居士”,時常與文人墨客到香山寺遊玩,登高遠眺、吟詩作賦,陶冶情操,時人敬稱他們為“香山九老”,後人為紀念他們,在香山寺修建“九老閣”,閣內塑有九老尊容,而香山寺也因此成為文人墨客們的聖地。

方回也是一位詩人,所以很明顯,仇遠是在給方回唱讚歌,這句詩的意思是誇他的水平可以與注《文選》的六臣相媲美,與白居易等“香山九老”同日而語。

卻不知為何,方回偏偏斷章取義,一口咬定仇遠是借“抬棺六臣”暗諷皇上,並要告官殺之。

也許……只有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方回的朋友們紛紛前來阻攔,攔不住,非得害死仇遠不可,他道德上有問題!

這時候,仇遠求到了一位朋友,侯正卿。

侯正卿找上門來,向方回打探,說我聽說小仇最近得罪您老人家了,為啥?難道是因為人家是後起之秀、非主流,讓您這樣的主流老前輩面子上掛不住?

方回冷冷一笑,“這人道德上有問題,我要反三俗。他敢把當今聖上比作朱溫,找死!”

侯正卿要過那首被當做證據的詩作,拜讀一番,笑道:“小仇只說了‘六臣’,隻字未提當今聖上,更沒提朱溫。把皇上比作朱溫,這話是您說的。”

方回臉色大變,急忙奪過證據,將其撕得粉碎,“跟他鬧著玩兒呢,別當真啊。”從此不敢再提告官一事。

“賀壽詩事件”就這樣平息了,仇遠的這首詩也因此失傳,只留下“姓名不入六臣傳,容貌堪傳九老碑”一句。

雖然作者仇遠本意並非用典“抬棺六臣”,但方回一聽“六臣”就炸毛,認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後人對“抬棺六臣”的鄙夷和唾罵。你才六臣呢,你全家都六臣!

還有一個小故事:

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在其詩作《王官谷》中有云:

“視彼六臣流,恥與冠裳列。”

顧炎武生活的年代,正是明朝滅亡,滿人入關的時期。顧炎武潛心鑽研救國之道,撰寫《天下郡國利病書》等著作,沒等成書,明朝就滅亡,清軍南下,其母絕食殉國,留下遺書,命顧炎武不得做滿清的官。

顧炎武身負國仇家恨,積極投入到反清復明的大業中。失敗後,開始了漫長的逃亡生涯,在此期間,顧炎武攜帶的行禮幾乎全是書籍。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顧炎武學識淵博,卻秉承先人遺命,誓死不做滿清的官。康熙十三年,好友們舉薦他出仕做官,他回通道:“刀繩俱在,毋速我死”!

次年朝廷決定為大明修史,再次邀請他出山修明史,顧炎武嚴詞拒絕,並稱“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

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死相拒,其忠貞氣節令大清統治者都油然欽佩。

顧炎武同志翻看歷史,讀到唐末的這段歷史,很容易引發共鳴,結合現實處境和自己的信念,很自然地揮毫潑墨,發自肺腑地喊出“視彼六臣流,恥與冠裳列”。

身為大明子民,不為拯救大明著想,而爭做滿清的官,這是奇恥大辱!這與“抬棺六臣”一樣,一幫衣冠禽獸!

兩個小故事足以說明“抬棺六臣”的歷史形象。

無論“抬棺六臣”是心甘情願也罷、是迫不得已也罷,總之,他們六人被永遠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唾罵,遺臭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