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運站候車大廳裡的嘈雜彷彿來自另一個空間,吉時把自己隔絕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他已經有了推測,但是他不願去證實,他擔心事實真如自己所料,他不想面對那樣的真相。

“他還是個孩子啊!”一個女人尖利的叫喊聲鑽入耳朵,把吉時拉回嘈雜的現實。

“拍一下怎麼了?我兒子才8歲,把照片刪了不就行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把8歲的男孩護在身後,面對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叫囂。

年輕女孩漲紅著臉,張著嘴巴卻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就是啊,算了吧,孩子才8歲,懂啥啊,就是個惡作劇。”旁人也跟著勸說,想要讓女孩息事寧人。

“對啊,你還想咋的啊,還能告一個8歲孩子性騷擾?讓8歲孩子蹲監獄啊?”又一個圍觀者勸說,“你再追究下去,大家只會覺得你內心骯髒。”

母親因為有了看客的聲援更加囂張,“就是,都是女人,一樣的構造,你裙子裡又不是真空,拍一下能怎樣?你咋就那麼金貴?再說了,我兒子這麼小,根本什麼都不懂,你沒完沒了的,你心裡更髒!”

女孩已經哭了,低著頭,不敢再抬眼,彷彿她才是那個大庭廣眾下犯錯的人。

吉時幾乎是本能地走過去,站到女孩身邊,遞上一張紙巾,儘量響亮地說:“你沒錯,不用羞愧,真正該羞愧的人是他們。夏蟲語冰,多說無益。”

女孩不敢置信地抬頭望向吉時。

吉時衝女孩微笑,然後坦然望向那對兒母子。

母親冷笑,“呦,你是她什麼人啊,相好啊。正好,這附近小時房很多。”

吉時低頭看了一眼躲在母親身後的男孩,男孩似乎能夠感受到母親的勝利,倔強地仰著頭,也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驕傲得很。

吉時能夠想象,男孩此刻一定以母親為傲,覺得母親是他強有力的後盾,是他的保護傘,是能夠為他抵擋全世界傷害的英雄。

吉時笑望那對兒母子,悲憤的感覺漸漸散去,無力感籠罩全身。他無法改變這對兒母子深入骨髓的低劣無知,無法改變看客們長年累月的是非不分,他能夠做的就只有讓女孩知道,這世界上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吉時沒有買回程的票,因為他突然頓悟,他能夠做的還有更多。

“哥,你們在哪呢?我有情況要彙報,不是交換資訊,是盡公民義務,單方面彙報。”吉時發問微信語音,感覺周身輕鬆暢快。

“我打算下井看看,還缺一個在上面拉繩子的苦力。”易文翰很快回復。

傍晚,易文翰、吉時和高朗站在那口枯井旁,氣喘吁吁。枯井上面新的水泥板剛剛被三人合力推開。

易文翰還真的在短時間內搞到了一個防毒面具,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不會步徐勇和馬超騰的後塵,他決定先放一個小時的味。他們先躲到一旁樹林等一個小時,期間聽吉時的單方面彙報,同時避免無關人員靠近敞開的枯井發生意外。

易文翰為了表示他對吉時單方面彙報的承情,告訴吉時他們下午去過派出所,看了8年前碎裂水泥板的照片,僅從井旁發現的碎片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人為破壞的,又得知警方把事件定性為意外,並沒有下井檢視。於是易文翰決定親自下井。

“懂了,這口井這麼危險,徐勇甚至因為吸入有毒氣體喪命,所以你認為如果有兇手,兇手也不會冒險再下去銷燬罪證。”吉時對於易文翰要下井的決定還是挺欽佩的,反正換做是他,他肯定不下去。

“下去銷燬罪證?沒必要吧?”高朗不以為然,“水泥板這種罪證怎麼銷燬?”

易文翰不理會高朗,反而望向吉時。

吉時忙掏出手機,把他截圖的那幾首馬超騰的詩發給易文翰。

易文翰低頭看了幾分鐘,面色越加沉重。

吉時又轉述了表舅媽的話,末了職業習慣發作,自己給易文翰提煉出幾個關鍵:吳婧說馬超騰德才兼備,就是為了孩子才不能離婚,身為一個社會人,她不離婚是身不由己。

“埃庇米修斯,潘多拉,魔盒,”易文翰看完馬超騰的幾首詩,緩緩閉上眼睛,感慨說,“如果真是這樣,這場悲劇還真的挺有希臘神話的風格。怪不得你會猶豫,真相大白似乎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打算就此打住?”吉時沒想到自己跟易文翰各自換了個位置,居然又立場對立了。

易文翰睜眼,嘴角一挑,“當然不。事實已經證明,隱瞞和維護只會繼續帶來毀滅,真要拯救徐天真,就要先破後立。”

十幾分鍾後,易文翰被吉時和高朗給從井裡拉出來,因為戴著防毒面具,他的一張臉乾乾淨淨,身上卻彷彿經歷了一場浩劫,一身衣服已經沒有挽救的必要。整個人頗有一種好似被換頭的割裂感。

“怎麼樣?”高朗好奇地問。

“該有的有,不該有的沒有。回尚城。”易文翰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不堪的身體,補充說,“我去車裡等,去給我買身新行頭。”

三人又合力把水泥板蓋好,踏上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