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習雅 第八章 夏日涼歸(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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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一面目青腫的老人正端著一黑罈子酒立在路邊,瘦骨嶙峋的麵皮衝子琴滿臉堆笑,眨眨眼睛。
子琴走上前去,抬手微禮示意:“老人家,可是找我?”
“正是。”老人點點頭,“客官東方迢迢而來,自然趕路辛苦。”
聽得此言,不由得子琴心中又生出新的問號來。進入酒館坐定,子琴便抬頭問道:“老者如何知道,我是從東方來?”
酒館老闆給杯中倒滿了酒,轉過身,臉上全然沒了方才迎客時點頭哈腰的諂媚笑容。老人雙指夾起圓而光滑的杯腳,“啪嗒”一聲,堅定有聲地扣在桌面上。子琴恍然大悟:
“夜屏山的貴客,一朝分別,竟已是這麼多年!”
此刻坐在子琴對面的酒館老闆,姓夏名涼歸,曾是仰慕令狐子棋的大名,去到夜屏山上討教的當世高手之一。上次見面,子琴自己年紀尚幼,自然一時間認不出來。
“掌門快莫要提多年前的舊事。”夏涼歸眯起眼,低頭笑了笑,“令狐居士能在舞象之年盲對西、南、北三位棋官,而同時皆半目勝之,老東西每每想起,仍然驚悸有餘,汗顏得很哪!”
“三位謙讓師弟年幼罷了。”令狐子琴端起笑容,“夏棋士何必如此過謙?”
涼歸閉起眼,搖搖頭:“險些忘了正事。白駒過隙,老東西一時也沒能認出掌門來。”說罷,又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湊近,“令狐掌門莫要瞞著老東西。這幾日,江湖中可是要有大變故?”
子琴心中一驚:“棋士何出此言?”
“前些日子,老東西的破爛酒館竟也聚集了不少名門顯貴……”於是便把溫弦、箬冬、南嘉攸、蕊心塔的紫衣姑娘在酒館中大打出手的故事告訴了子琴。子琴心中暗暗點頭:
想找找不到的人、和無意間正要找來的人,這下子都聚齊了。
“打西邊來的箏掌門,身上卻沾著一股東方的土味。”說罷,涼歸試探性地看了看子琴。
子琴點頭道:“的確,我徒弟中了與我一樣的傷,我特追尋他二人而來。”
“既如此。”涼歸抬起眼,“我與掌門同去。避免他人不講道理動起手來,掌門人數落了下風。”
子琴心中轉念一想,的確比自己孤身一人要可靠些。但苦於自己心有所礙,只好道:“不勞煩夏棋士……”
涼歸聽到這一句,內心已然著急起來,不由得急躁言道:“掌門嫌棄老傢伙骨頭脆了,走不動路了?”說罷,雙指不知從何處瞬間變出一顆白子,在黑色的酒罈子上輕輕一敲。只聽得一聲悅耳的脆響,小孩高的酒罈子登時“嘩啦啦”碎落一地,一時間碎塊和粉末混在地上,惹得歡鬧的酒客瞬間安靜,紛紛向這裡張望來。
子琴安坐原位未動:“棋士誤會,晚輩不過有一事相求。”
令狐子琴探出身子,正欲明言,忽聽得門外一聲尖厲的叫喚:“老闆好厲害的本事,怎麼被幾個兵頭小廝打得鼻青臉腫?”
二人此時坐得離門口不遠。抬頭望去,只見一瘦小的女子包裹在鮮綠色的絲綢,跨腿騎在屋外大門酒旗上。綠衣女子隨著晚風晃晃悠悠,活生生像條細弱的柳枝在陰暗的月光下飄蕩。夏涼歸也不起身,只是冷笑道:“不知何方高人,令寒舍蓬蓽生輝哪!”
“那你又是什麼人?”綠衣女子閃電般躍下旗杆,在地面上穩穩一落,“買了咱家的姑娘,卻不把姑娘當人?”
原本安靜了一時的酒客醉徒們此刻又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涼歸聽得嗡嗡聲如蒼蠅亂飛般吵人心亂,便提高嗓門,沉下氣道:“南家的兵丁要搶你們姑娘,你來找老頭子作甚?難道是菩薩發了慈悲,派姑娘賠我幾個酒碗錢?”
夏涼歸氣沉丹田,眾人一時都不敢做聲。那綠衣姑娘走上前來,滴溜溜轉動著一雙狐狸般的媚眼:“老闆跟客人要起錢來,姑奶奶這就賠給你!”說罷,寬袖出風,空氣中似有什麼劃破的幹響,幾枚銀針登時便向著夏涼歸飛刺過來。
也是虧得涼歸開店賺錢不忘舊本事,身上也奔出幾枚黑白棋子迎了上去。
一時間,困在酒館裡划拳半隻腳踏著椅子的、醉客半碗酒灑在半空的、身懷術法絕技躲在角落默不作聲的都或多或少得傻了眼,縱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瘦猴書生都忘了大門還是自己應該向哪裡跑。
暗黑的酒館口“刺啦”劃過一陣火星子,三四枚銀針直衝涼歸腦門頂上而來,又被狹路相逢的棋子打了個正著,“噼裡啪啦”地接連掉在地上。只聽綠衣姑娘高喝一聲:“著!”涼歸這才發覺,一枚只有尋常銀針一半長度的細骨針正橫穿夜影,悄然飛向自己小腹。猛地後躍,又不知是什麼人摔了酒碗在地板上,眼看著把自己即將結結實實絆個後仰朝天。
只聽窸窸窣窣幾片瓷碎劃地的響動,涼歸倒退幾步,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地上。子琴一手拉住涼歸手腕,一手夾住半空飛行戛然而止的細骨針,犀利冰冷的眸子與綠衣姑娘的狐眼撞了個正著。
綠衣女子抬手立在原地,悠悠魅瞳中,閃著難以捉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