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射雁 第二十一章 樑上雪月(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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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門口,安瑜打個手勢,陵楓立刻便後退一步,像張薄透紙一般,緊緊貼在船艙隔板上。安將軍食指輕敲,前門“吱呀”一聲,露出一條微縫來。廚房裡煙火烹炸,忙得熱火朝天,誰也沒發覺門前門後統共已經藏了四個人。
離前門最近的案板上,醃好的半隻白水雞正靜靜躺在安瑜身前。
小將軍窩起後背,把身子隱藏在灶臺以下。黑乎乎的灶鍋迷糊著黑黝黝的安瑜,別說廚子學徒之類,便是清卿不仔細看,也當真發覺不了。
白白嫩嫩的香雞毫無察覺,一條腿剛被黑粗指頭拽住,安將軍卻猛地後仰。還沒叫出聲來,清卿一個反手,便用糙乎乎的小手將安瑜的嘴巴捂了個嚴嚴實實:“不是告訴過將軍,不能輕易顯露‘樑上偷雞’的功夫麼?”
被捂住了口鼻的安瑜一時喘不上氣,烏黑的臉憋得發紫,一下子掀開清卿的胳膊來。這一掀可不得了,滿地的桌子椅子筷子勺子,乒乒乓乓地撞翻了一地。
相互對視一眼,安瑜抓起案板上的半隻雞,廚房裡的三人頃刻奪門而出。
胖墩墩的廚子頭哈著腰,彷彿要把自己的千層肚皮都像奶油一樣摺疊起來。這廚子頭的胳膊和腿活似四根胡蘿蔔,曲著身子時間一長,嫩蘿蔔登時出了水兒,滴滴答答的汗珠全落到地板上來了。
“幾、幾位大人饒……饒命,小的正翻炒著那魚片裡的奶汁,啊不是!奶汁裡的魚片……”
嶽川“咳咳”地清兩下嗓子,深沉道:“說清楚。”
“是、是!”那胖廚子一下子慌了神,身子一歪,險些自己把自己嚇倒在地,“是奶汁燉好了魚片,再用小火慢慢煨著那珍珠雞……好我的老天爺,小的做出來那奶汁魚片,簡直白得像是霜潭上的雪塊塊,一口下去,那個又甜又鮮……”
幾個人剛吃飽了一肚子雞肉,聽他這麼一說,非但不餓,還難受得就快要吐出來。嶽川一拍桌子:“說重點!”
“重、重點!”一個屁股墩,這圓滾滾的廚子當真是經不起孔將軍雷霆慣耳,“咣”的一聲坐在地上。慌忙爬起,用斑裙子摸一把汗,“小的就是那一回頭啊,哇塞!可是不得了——醃了正正一天一夜的珍珠雞哇!三個賊兩高一矮,一把扯著雞脖子、一手拎著雞屁股,咣啷啷撞翻一路桌椅板凳,就那麼光天化日地跑了吃了啊!”
說道傷心處,廚子頭一下子直起腰,拍打著圓潤可彈的大肚子:“我的珍珠雞啊!小的醃了一天一夜……天殺的賊嗚嗚……”幾個人見這可憐廚子哭得動情,不由得心底虛浮,一個個拿起手帕,摸了摸嘴角殘餘的油光。
正哭得傷心,胖廚子忽然一個激靈,自己立刻止住了哭,又掏了掏衣袖,一下子翻出一團泛著奇特味道的亂草來:“還有、還有一個!大人們,那賊跑到半路,可還是丟了一隻鞋哇!”
一聽此話,等了小半個時辰的桑菊居士終於長出一口氣。嶽川走上前,拍拍廚子肉敦敦的肩膀,溫聲道:“那幾個賊偷了你的雞,著實可惡,今兒個中午也不必重新準備了……倒是你看這草鞋,皺皺巴巴沒個樣子,想必也是窮苦人家,一時嘴饞了吧。”
胖廚子頭一下子抬起腦袋,眯眯小眼兒又快要擠出淚來。
“這塊寶石是末將早年從立榕山腳得來。”嶽川一邊安慰著,一邊從腰間解下一塊亮瑩瑩的青色石,色澤通潤,便是個不懂行的,也能從一塊石頭裡的光看出成堆成堆的黃金來,“且一時抵了你的寶貝雞便是了。”
胖乎乎的肉臉上,一下子擠出一條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來。剛是歡天喜地地接了石頭,著急要走,絲毫沒發覺那懷裡的破草鞋,一個拐彎就被嶽川順在手裡了。
嶽川把鞋悠悠拋回陵楓身前,眼看著居士裂開口子的衣襬,一下子露出白白淨淨五根腳指頭來。正待陵楓啊喲啊喲地穿鞋回腳,尚未關緊的艙門一下子重新開啟:“林兒,這些天早就看見你,今日可算是能來打個招呼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猛推了開來,只見南嘉寧白袍白靴,一襲勝雪,傻呵呵笑著立在四人眼前。清卿不由得語塞:“那個……你兄長、南公子……沒有大礙了?”
嘉寧點點頭,又搖搖頭:“今天早上剛剛醒轉。只是即墨掌門看得緊,一步也不許別人靠近,還差點用袖子打傷了幾個龍槍派的小輩。”說道此處,忽地是從懷中取出一塊墨染的帕子,遞到莫陵楓身前:“晚輩此來不敢相瞞,便是想請桑菊居士指點一二。”
陵楓一聽得叫到了自己的名兒,嚇得把破鞋套回腳上,咳咳嗓子:“南公子,但說無妨。”
聽得這樣一說,嘉寧趕忙上前,屈起身子,將染花了的手帕遞到陵楓眼睛邊上,神色恭敬不已:“早聞居士曾奪得八音會狀元之名,不知這樣的招式,居士可曾見過?”
一時好奇,其他三人也不由得一起圍過來看。只見淡淡的墨水痕跡已然洇了開來,隱約能辨出一男一女被粗線勾勒著,像是要打起架來。
女人手持長劍,男人執一細絲,縱是寥寥幾筆,也能看出畫中針鋒相對的神態來。
見幾人看得入迷,嘉寧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弟子隨父親走得急,只是憑著記憶,隨手幾筆記在了帕子上。只是第一試下水那天忘記取出來,便被暈成了這副樣子。”
陵楓眉頭緊鎖,雙眼緊緊盯牢了一男一女雙刃相碰之處,彷彿一下子被吸到了另一處世界似的。忽然手心一拍腦門兒,轉過頭來:“是小書的‘刻骨銀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