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是爭奪勝負,分明是你死我活。清卿一腳提起地上繪著墨虎的畫軸:“是誰?!”

莫陵楓偏過頭去,咬緊了牙:“江家那個叫江沉璧的侄女,步搖釵子上有毒。”見清卿眼神黯下去,便又補道:“南簫那老兒說了,毒藥也是江湖術法之一。”

聽完後半句,清卿登時從袖中翻出幾枚棋子,扭頭便走。剛邁出一步遠,胳膊卻一下子被嶽川牢牢拉住:“不可衝動!”見清卿眼中快要冒出火來,嶽川才漸漸鬆開了手:“那毒是雪上蒿,不亞於碧汀散見血封喉的本事。當下只有拿到解藥,才是要緊!”

一聽“解藥”二字,清卿終於慢慢回過身。眼看著不爭氣的眼淚又要奪目而出,清卿死死攥緊了幾枚黑白棋:“他們若是肯給解藥,我怎麼會在這兒……”

嶽川握著清卿手腕,將她的手掌在陽光下攤開來:葫蘆瓶漸漸見了底,黑紅色的凝血重新湧上脈絡來。“你們兩個,都在原地等著。”嶽川“啪”一聲攏扇入袖,提起微光熠熠的銀弓,“日落之前,末將定會拿了回來!”

華初十一年,八音會第二場比試的勝負榜,在彎月探出頭時張貼在了潭邊的大理石高臺上。清卿和陵楓誰都無心去看,唯獨安瑜一人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若不是纏滿了草帶和汁藥的滿身血點子,當真和熟睡的少年無甚區別。

一名侍女作粉紅色的南家打扮,泠泠細步走上前。見莫陵楓並不願抬頭,侍女便在清卿身側蹲下來:“恭喜令狐少俠,旗開得勝。”清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不願答話。

方回過頭來,那侍女並不離開,只是笑盈盈地蹲在清卿身後,像是在等她想起什麼似的。好似一刻泛音被瞬間打出一般,清卿慌然睜大了眼,猛地回頭——

果真是孩子一般的令狐子畫,不知換了一張誰人的麵皮,正矮著自己一個頭地站在身側,滿臉揚起爛漫的笑容。

見陵楓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安瑜的幾處傷口,清卿彎下腰,捂著肚子道:“師公,弟子、弟子肚子疼……”

陵楓這才抬頭,看見年幼的女孩立在清卿之旁,立刻反應過來:“你快去,這裡有我照看著,不會有事。”清卿點點頭,隨著子畫,走入另一片茂密的叢林。

清卿佯裝在前,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叮呤咣啷地打起了木錘花盆鼓。直到二人的身影被完全吞噬在樹林陰翳中,子畫伸出腳,一個“吳帶當風”,便將清卿一陣風似的帶倒在地。“自己說,這次又給掌門闖下了哪些禍事?”

望著子畫氣鼓鼓的明亮大眼,活像只小金魚,清卿只好翻身爬起,伏在地上:“弟子綁架溫掌門公子、和綺雪師姊走散、打傷師公居士、燒燬南掌門府屋、還在水底下弄丟白玉簫……”子畫聽著,眼珠子鼓得越來越大,簡直要從彎彎的睫毛間滾落出來。

“罷了!”子畫一揮手,“你最大的禍事只有兩個。”

清卿一下子抬起頭:“求師姑指點!”

“第一,師伯令你去玄潭找回掌門,你卻在百里之外沉迷競術打架,這是不敬師長之過;第二,你忘卻門規,于山外他人私定終身,這是叛門辱山之罪!”

聽到第一條時,清卿還只是冷汗直冒;一直是聽到了第二條,彷彿踏在絕壁的石塊一下子踩空似的,清卿猛然瞪大了眼睛,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求師姑明鑑,弟子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絕對沒有?”

“絕對沒有!”清卿慌得手心溼透,簡直要把腦袋搖出重影來。

倏然一瞬間,子畫竟漸漸舒展開甜甜的笑容,又忽地一拍手:“就說是這樣!肯定是那南簫老兒要轉移你我師徒注意力,才給江湖上百門派下了喜帖子的嘛!”

“師姑,什麼喜帖?”

“就是立榕山的令狐清卿,和碎瓊林那個叫南嘉攸的公子,兩個人要在八音會結束之日大辦婚宴之類……”子畫眨眨眼,“你師叔接到帖子的時候,差點把那顆老榕樹劈了。”

清卿心中陡然一驚,南簫掌門那晚在枯草坪上的話語,如今一句、一句地浮現在耳邊。

縱是兩家兩派有著再深重的仇恨,四器之一的掌門,如何能做出這般事情來?自己如今不由膝行至子畫腳旁,連連叩首:“師姑,弟子縱是跳進宓羽湖也洗不清了啊!”

“洗那些旁人的欲加之罪作甚?”子畫翻個小白眼,鼓起圓嘟嘟的下巴來。又一拍腦門兒,掏出一枚拇指大的葫蘆藥瓶,放在清卿手心:想必是綺川一直牢記著自己吃藥的日子。

清卿戰戰兢兢地立起身子,凝望著圓潤的藥瓶上閃著微光。瞅瞅葫蘆藥瓶,又望望子畫頂著羊角辮的小臉,熱淚不由得一滴、一滴掉落在衣衫。子畫又從另一隻袖口掏出個星星瓶子,神秘一笑:“這個是綺琅進南簫住處二層樓裡屋,從床頭松香塊裡刨出來的。”說罷,又是迅速眨了眨眼睛。

愣愣跪在原地,兩個藥瓶靜靜躺在手掌中。無數內心深處的言語,頃刻湧上清卿心頭。自己洶湧的淚水這下更是止歇不住,只是握起五指,深深俯首:

“師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