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夾雜著冷風,紗籠起一方綿軟的草地。南嘉寧細長的手指在晨曦下跳躍著,指尖厚繭處,盡是無形的隱線飄散空中。

清卿也並不急著躲到一旁,俯身一個臥魚兒,黑白雙子便從青袖飛揚中閃了出來。

嘉寧凝望著對面一招一式,凝神於手,便是一種東山獨有的靈巧,從清卿身上持續地發散出來。三四枚雜色棋子來勢甚是急切,嘉寧抬手之處,如同仙人任指,黑白盡落。足尖點向近前閃出的重影,和山頂上見識過的“絨繡拳”簡直一模一樣。

眼前的側形迅疾轉來,被冬陽曬出傷痕的糙臉上,卻並非杏眼彎彎。

許是這一場沒什麼懸念,旁觀處人群稀少,也都相繼打起了呵欠。唯有溫弦混在眾人最後,目光冷厲,非要看出什麼門道來。

無形的隱線已然飛在眼前,清卿卻絲毫也不閃避。直到落地旋身,一式熟悉的“千里陣雲”抹向嘉寧心口,這才勉勉強強將悄然風絲避了開去。箬冬看得奇怪:“掌門,若是一直這般勉力支撐,令狐姑娘必敗無疑。”

溫弦搖搖頭:“先生說,為什麼每次南公子的主動進攻,都能被清卿攔截下來?”

聞言,箬冬再次看向場上。分明是頃刻便要扼在清卿脖子上的微小風聲,卻愣愣在最後分毫之處,被清卿側身滑了開去。

“南公子的隱線術法,是從荒林子中傳承來的野路子,雖得南掌門指點,終究還是不夠紮實……”箬冬目不轉睛,“只是令狐姑娘聽聲辨形的本事,和令狐掌門差得也太遠了些。”

“因為像。”溫弦回過頭,衝箬冬神秘一笑,“先生看著,南公子的左胳膊就要吃點苦頭嘍。”話音剛落,只見清卿空翻躍起,一張密密的無形之網從腳踝、腰腹、額頭處擦身而過,不過咫尺差距,便丟擲黑子一枚,烏晶的圓棋結結實實打在嘉寧左肩的白衣之上。

雖然左臂吃痛,嘉寧卻側過身子隱起半臂,右手張開五指,活像只仙白孔雀,一張毫無半點聲息的“寒蟬線陣”終於撲了過來。

“掌門方才說,因為像什麼?”

“像令狐子書的‘刻骨銀鉤’。”溫弦的注意力仍然被場上的線陣和棋陣吸引著,“先生,十多年前的無名谷,可見識過那‘入木三分’的功力?”

箬冬搖搖頭:“畢竟羅師弟痴情一場,在下和莫師弟,便都避開不在……”一邊說著,一邊出神思考。只見清卿木簫不在身前,便把書術和棋術混起來用,手忙腳亂了個裡不應外不合,杵在穩如磐石的“寒蟬線陣”之前,倒也幾分傻得可愛。

勁風呼嘯,隱線長陣鋪天蓋地,愣是把清卿為了個四面楚歌。再向另一面看去,清卿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任黑棋將直面的細絲一條條打掉。直等到絲風快要逼到睫毛上下,這才轉身迴旋,一式踹燕擦線將過,將身後的白子反傾而飛。

溫弦見清卿仰頭向上,閉起眼,平淡地笑笑:“勝負已定,去看看黎兒進步如何。”

嘉寧萬沒料到,清卿的棋陣居然自下而上,反式飛來。算得是清卿自己倒轉身子,故而空中寫“豎”,由地至天,來了一筆天地扭轉的“萬歲枯藤”。

只是清卿飛棋尚不似用簫熟練,此刻沒了簫聲隨風作響,聽音的本事便減弱了些許。一排豎陣還沒全然列在嘉寧眼前,便出現了將要散架的跡象。不過再看嘉寧的“寒蟬線陣”,團團絲線在空中捲起,被黑白亂子橫衝直撞一番後,更是不得已失卻了陣腳。

仍有剩餘的散子向著嘉寧逼去,嘉寧陡然後躍數步,閃躲不停。終於收回幾縷韌絲來,左右揮舞,才將清卿的來勢攻擊紛然打落。

半口氣沒得喘,偏是清卿緊追不捨,棋陣踏著線陣舊跡,巨浪奔湧般長嘯而來。

嘉寧沒了餘線,慌忙之中不顧左臂痠痛,交叉起胳膊擋在眼前。聽得嘩啦啦一陣叮咚脆響,一潮黑白光影突然轉彎,趕著嘉寧正前方一下子急停,驟然砸到地上。

清卿抿嘴一笑,“烏鷺橫飛”真真是好用到了極點。

試官面無表情地圈出了令狐清卿的名字。擦一把額頭冷汗,南嘉寧走上前:“林姑娘險招,嘉寧甘拜下風。”

清卿一挑眉毛,轉身便出了草地。一直轉到沒人看見的岔路口,才終於咧開嘴角,哼著山歌小曲兒,連蹦帶跳地找師公去了。

一踏上枯草地,清卿便遠遠地望見安瑜躺在地上,孔將軍和師公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側。許是大戰一場,一下子便睡著了吧。清卿心下暗自想著,活像只剛會走路的小岩羊,蹦蹦跳跳地便向三人跑了過去。

嶽川和陵楓看她一眼,誰都沒做聲。

見二人一副高興不起來的模樣,清卿心中奇怪,只是停了哼曲兒,漸漸慢下了腳步。直到來在安瑜近前,清卿才看清——眼前熟睡的小將軍,滿衣滿袍,通通浸染了黑紅的血。

安瑜雙臂像是被虎爪啃噬,上面滿是細長的劃痕;再看膝蓋骨,足有十幾個黑洞紮在兩側,若是近瞧,倒像是兩個結實的馬蜂窩。唯獨那張黝黑的臉上,雙頰泛紅,好似墜入什麼無盡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