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銀空閃的箭簇旋轉著飛向沉璧臉前。只聽一聲呼嘯,那箭支彷彿認得主人一般,竟當頭拐了個彎,朝下衝著沉璧肩頭刺去。

沉璧耳聽著勁風在身側飛舞,哪裡還有著半分膽子?正閉著眼睛,原地一步也邁不動,被那銀箭忽然帶倒,一個趔趄,仰著頭向著天,直直後背向著冰面倒去。只聽那銀箭轟聲砸進潭面,濺起一片碎冰來。

再看綵衣少女倒在地上,像個受傷的小鳥,微微戰慄著,絲毫動彈不得。

那銀箭於分毫之間,刺穿沉璧五彩的絲袖,將她毫髮無損地牢牢釘在潭面上。嶽川收弓於背,蹲下身來,用那金簪之尖在沉璧中指上刺了個小口子。沉璧受痛,“啊啊”兩聲高叫出來。

嶽川將那星星瓶子拋在躺著的沉璧身上:“長個教訓?”

銀箭射冰的聲音已透入高階音律,和中階的變徵差了十萬八千里之遠。嶽川向著比試完的清卿走去,用衣袖一抹她額頭汗珠:“今晚能再喝一杯吧?”

清卿終於低頭一笑,點點頭。

冰影潭面不遠處,便是那挑弦而過的一瞬,聽來“錚錚”二響。雙袖與那變徵之上、正羽之下微弱偏過,登時袖卷弦碎,冰面空稜稜散過一地。

即墨瑤睜大了圓圓的鳳眼,眼看著袖尾掃在聽音之旁,又翩然錯在一邊。

一時不知誰人作響,溫弦手中一捂斷絃箏尾,將那北漠“沙江之引”的餘音抹了個乾乾淨淨。即墨掌門咬起雙唇,竭力一掃,只見那枯箏老木攔腰而斷,嶽山首尾一瞬間折裂開來。

“轟”!

那一聲天雷滾石、千軍萬馬般的巨響一下子迴盪在霜潭上空。

許多薄冰處訇然碎裂,濺起的水柱子搖盪在空中,又瞬間結成躍起的冰花來。只見溫弦懷中那把二十一長弦的綠檀老箏,忽地攔腰折斷,唯剩下幾根勾勾連連的絲絃粘在兩側,其餘碎木頭渣子都被方才那一聲巨響濺起,甚至散落到幾尺之外去了。

北漠掌門即墨瑤,長袖垂地,呆呆望著已然劈成兩半的老箏,汪汪淚水一下子淌了出來。忽地,揚起長袖,猛地向下一擊——

只見坑窪殘存的潭面,又被撞出兩個水窟窿來。即墨掌門轉過身去,任憑淚水在紅撲撲的臉頰上滾滾而下。

她記得臨出發時,年幼始齔的弟弟拉住自己的水袖不肯鬆手,先父留下的老臣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瑤掌門,能不能重立北漠遺風,便看八音會這一戰了啊!”

方才不知怎的,許是族人們閃著殷殷光芒的眼神一下子全部浮現在腦海,向著溫弦檀箏一擊的長袖,突然使盡全力,一下子將那連箏帶弦地劈成了兩半。

箏碼嗒、嗒、嗒地掉落,像是帶走了半柱香前近在咫尺的變徵與羽間的音調,一下子都碎在了即墨瑤的心絃上。

溫弦倒也不見生氣,只是雙手各抱起一截子斷箏,轉過頭去——

只見紅殷殷的血絲掛在白袍衣尾,一滴、一滴的血點子低落在晶瑩瑩的潭面,像是夏日的紅花群,霎然綻放在那襲雪裳之側。

南嘉攸倒在地上,身旁緊緊握著自己月色的小小白篪。

別說是岸上各門各路弟子的看客,便是近在咫尺的溫弦,也不禁傻了眼。親老子跟親兒子下手,南簫如何要將長子打傷到這般地步?見溫弦睜大了眼說不出話,南簫冷冷哼笑一聲:“難怪大家給你起個雅名,叫‘多心箏’。今天你看不懂,老夫就讓你看個明白!”

說罷,素色白篪揚起,直愣愣便向著地上的嘉攸對頭打去。

南公子閉眼躺在地,眼見緩慢攀爬的篪風步步逼來,偏是一剎那拼盡了全力,挺起身子毫不躲閃地躍起。使出一式“天雷尖芒”,來應對父親的“鳳凰臺”。

眼見著還有最後一寸,南簫的篪頭便要打到嘉攸的篪身,嘉攸忽地一轉,讓那雙篪相對。

忽地天空中雷聲震然一響,眾人向場上望去,正是月色素雪交融在一起,二人白袍飛揚,只見一口鮮紅的內血,陡然從嘉攸嗓子眼裡噴了出來。

並不給嘉攸第二次站起來的機會,南掌門疾風直下,看準了嘉攸的後腦便要直直力點。幸得嘉攸平地一個鷂子翻身,雙腿蹬起,抵住白篪便交在半路。

一橫一豎雙篪相交,“噔”一聲輕鳴,不過恰巧是準準的高階清羽,和比試的聽音離了西天取經的距離遠。嘉攸渾身瑩骨一震,口中一下子盪出血來。不顧下巴滿牙的鮮紅不斷流出,嘉攸仍是沉呵一聲,雙手猛然一推,便向著頭頂那張白髮飄過的臉猛砍了過去。

不料南簫南掌門手心一側,讓自己的雪篪和兒子的月篪刮劃開來。

不等嘉攸全然站起,忽是一手平舉,像孩子玩投壺一樣,將自己的白篪向著嘉攸身前飛手便是一投。嘉攸一時被這半招不招的怪式嚇傻了眼。只見白雪破風而出,橫衝直撞,要向著自己腦門兒打來。

一時不暇細細思索,無非是下意識仰身而避,伸出手去,五指一下子綻放開來。只見嘉攸五指微開,如初夏新荷,讓那圓潤的篪身從手心暢然流出。

有幾個性急的弟子已然在臺上叫出了聲,尤其石拳派新收了個小弟子,最喜歡顯擺自己的見識,睜大了眼睛指著臺上:“那是西湖的‘出水蓮’!”

一聽這話,其他掌門不知真假,也一齊向著溫弦的方向望去。溫弦仍是半靠著斷箏,一抹輕笑浮現嘴角。那幽然微閃的藍眸,直勾勾和南簫快要噴火的雙眼撞了個滿懷。

看著南簫那趕盡殺絕的架勢對著親兒步步緊逼,便是嘉攸不及思索的出手一瞬,溫弦終於明白了其中門道。索性抱起胸:“南掌門覺得如何?弦沒虧待貴家的寶貝公子吧!”

與溫弦對視了一刻,南簫老兒忽地踏步向前,一步步足跡不深不淺向著嘉攸踏去,在暗流湧動的霜潭冰面上留下一隻只明晰的腳印。

嘉攸左右各執一篪,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面對著眼前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一呼白影閃起,南簫的白衣白髮飄成一道極光,不及眨眼便衝到了南嘉攸身前。嘉攸手心一下子二篪相交,像盾牌一般交叉著橫在身前。南簫一掌劈過,卻是幾百幾千倍更加迅疾猛烈的“天雷尖芒”,一霎殘影,便向著嘉攸胸前狠命打了上去。

“哇”的一聲,猩紅的血塊冰尖一樣,一口噴出,全然濺得南簫晶雪般潔淨的白袍斑斑點點。鬍子拉碴的一張臉,被兒子口中吐出的重血染得通紅。南簫袖擺一抹,忽地疾風打去,已然失去最後一絲力氣的南嘉攸再也支撐不住,“撲通”倒在父親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