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射雁 第十五章 流星常伴(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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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卿剛剛衝過來,便住了腳,不知該先幫著兩邊哪一個人。
悄無聲息地,清卿的肩膀忽然被輕輕拍了拍:雙眼無神的千珊摸索著上前,碰到夏涼歸的胳膊,雙臂輕盈一抬,便把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舉到馬背上去了。
所幸幾個人今夜都是一副不缺錢的打扮,行至一處偏僻的客棧,安瑜要下一間寬敞的大房,眾人七仰八歪地便擠在一起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清卿提了早點回來,嶽川和涼歸還是相顧不言,只是隔著桌子坐在兩側。
清卿看看嶽川,又瞅瞅涼歸,端起碗,默默坐到二人中間的桌子頭。
“胳膊外拐的小狐狸!”
“走漏風聲的小叛徒!”
二人心中各自默默想著,一群人低頭扒著自己碗裡的飯。莫陵楓見唯獨千珊靜坐著不動,不由問道:“先生可是沒有胃口?”
千珊端坐桌前,嘴角含笑,渾濁的雙眸望向遠方。
坐在千珊身旁的涼歸略感不祥,伸手想要扶著千珊後背,卻阻不住白髮蒼蒼的女先生猝然向後倒去。
眾人哪裡知道,為了吟唱那首《渡魂》而耗盡一夜氣力的千珊先生,就那般將平生功力,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支撐著她把南林的兩個孩子教導成人的術法秘籍,不過是一位隱逸桑菊的頹書生,醉酒後丟失的一頁殘譜罷了。
終於,以南林中心化為一片廢墟為代價,莫陵楓所散失的《翻雅集》,找回了一首《徵篇·渡魂》。
離“八音會”開始還有五天。
夏涼歸收拾起坍塌酒館中僅剩的些值錢瓶罐,一聲不吭地不知往何處去了。臨走前,只留給清卿一句話:
“上次見令狐掌門,是在南簫老兒的生日晚上。”
慶幸昨兒個後半夜下起了雨。踏過坑窪不平的煙塵廢墟,滿是泥濘的殘破街道蹭髒了清卿明麗橙黃的裙襬。不夜的蕊心塔度過了一個最難忘的不眠之夜,竟是有花頭女子倚靠在倒塌的木樑子上,任憑跳蚤爬蟲纏住了自己瀑布般光亮的長髮。
四人趟著泥水,千珊先生就像個熟睡的孩子,安安靜靜地趴在孔嶽川背上。走到離南府稍近的一宿民莊,嶽川蹲下身子,向一靠在牆邊的老人問道:“老人家,昨夜南府的人都去哪兒了?”
老人正孤自嚼著草,抬起堆滿皺紋的眼皮:“自己家裡的牛跑到哪兒去,我自己都找不著;這南府的人去了哪兒,我就更管不著嘍!”
無奈,嶽川負起千珊,重新站起身來。
剛抬腳要走,老人忽然晃著腦袋:“昨晚跑不出去的老傢伙們,都埋在林子一天坑裡面了——少爺小姐幾個快些去!晚了可就沒位置啊。”
聽見這話,嶽川望望安瑜,清卿望望陵楓,不知該如何是好。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嶽川忽然邁開步子,提起一口氣便向著林子後面走。其餘三人見狀,不說什麼,便相繼跟了上去。
只是到了那天坑,清卿才不禁立在邊緣,拼命抑制自己飛速加快的心跳聲。莫陵楓剛剛探出半個腦袋,便“哇啊”一聲叫喚,縮到三人之後去了。
清卿不由重新凝視起坑底:散了架的白骨噤聲沉默,剩下些幾乎完好無損的木釧玉鐲在替主人低聲訴說。經歷著完全露天的日曬雨淋,一些殘肢斷臂,已然和土壤樹根融為一體;只剩下些新來的“客人”,幹瞪著眼、大張著嘴,迎接天公隱隱微雨,來傾聽自己生前無人傾聽的不甘心。
千珊先生垂著胳膊於嶽川胸前,輕得像是一縷細羽,便是一陣林中風,便能將這副軀殼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自己還在立榕山時,清卿便曾聽子琴講起:“先生”二字,需擔得起“達者為先,師者之意”。如今當世的四位先生,南林一位,便要躺在這載滿無盡回憶的天坑之中了。天坑中千百身軀,靈魂遠走,只好徒留空殼於此,也算是和古木老鷲做個伴。
清卿還記得《渡魂》中的詞:無處渡魂江。
心無未盡,四處皆是來生。清卿束手合起眼:願流星常伴,清桃仍香。
想到此處,清卿忽然想起,西湖不是也有三位先生?毒劍長刺的箬冬箬先生、谷中相救的羅亞羅先生……“宓羽三天客”似乎一直少著一人。
清卿靜悄悄走到陵楓身後,低聲道:“莫先生?”
莫陵楓一下子受驚,猛然跳起,捂著心口道:“不是我啊!”
“不是師公什麼?”
重新將視線轉回深埋淺屍的天坑裡,陵楓深舒一口氣:“小生既然成了林兒師公,便不再是宓羽西湖的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