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伸手,摸到了涼歸臉上的狐狸面具:“你……不是南林的人。”

涼歸不答話,見千珊怕是寸步難行,只好拉過老嫗來背在背上。清卿見那滿屋竹簡堆積成山,粗略掃一眼,卻個個畫工精良,怕是棄之可惜。於是張開雙臂伸手一撈,儘可能多地隨意捧起一大堆來,緊跟在夏涼歸身後跳躍著衝出了門。

待到火勢漸小的僻靜處,涼歸放下老嫗,從身上取下一塊多餘的黑斗篷,將清卿裹來的竹簡一股腦包了起來。隨後又從身上扯下幾塊布條,想要把老嫗綁在自己背上。一路出逃,只聽得老嫗伏在涼歸瘦小的脊背上,低聲哼著歌:“清桃入風香,流星此夜長……”

雖聽不大明白,但有一股莫名的悅耳感湧上清卿心頭。

正手忙腳亂間,忽聽得地面蹄聲陣陣,一匹灰馬從大火中衝了過來。清卿陡然一驚:只見馬上負著兩人,居然是孔嶽川和莫陵楓。嶽川立在陵楓身前,長弓搭箭,冷笑道:“夏棋士,別來無恙?”

夏涼歸摘下面具,把清卿擋在自己身後,揚起嘴角:“不巧將軍的火,叫老傢伙打了劫。”

不及清卿回過神來,嶽川的箭頭早已瞄準涼歸的眉心。寂靜火夜,千珊老嫗獨自臥在地面,好似炙烤的火海與眼前的刃光遠離自己百里之外,依舊低低吟唱著:“起坐聞鶯語,無處渡魂江……”

這陣調子,雖然心知自己絕對未曾聽過,但清卿越是認真聽,越是有一股悅耳的耳熟感摻雜在曲調中,擾人心中思緒作響。向馬背上看去,正巧莫陵楓也皺著眉頭,與自己一樣困惑著這曲調的來處。

只見嶽川一個旋子,翻身下馬。夏涼歸眼中冷光一閃,一棋一箭便交打在了半空中。

銀弓銀箭破空尖厲,不過幾步遠,弓弦的餘音卻響徹百步之楊。涼歸的袖擺之下,同樣是銀光閃爍,黑白棋子交相輝映,呼嘯而上。長箭碎棋訇然交手在一起,焦灼的大地隱隱搖晃。只聽空中銀光驚聲叫喊,“砰”的一聲,南林十里明如白晝,箭與棋恣意綻放著大朵流光之花。

眼見著勝負未分,嶽川重新搭箭上弓,涼歸待刃的棋子也已蓄勢待發。不等二人再次回合交手,清卿攢攏了袖中大片棋子,一片噼裡啪啦,便毫無章法地向著二人中心飛了過去。

清卿的暗棋來得突如其然,長箭銀棋哪裡還收得住?只見三分飛器凌亂撞成一團,還有些清卿手中多餘的黑白棋跑偏了線,孤獨飛進火光隱隱的竹林中去了。見嶽川向這邊看來,清卿又是把手擺成了扇花:“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待得清卿摘下面具,嶽川和陵楓才一齊反應過來,驚問道:“林兒?”

不待清卿回答,千珊先生忽然在眾人身後重新唱起了歌:“清桃入風香,流星此夜長。起坐聞鶯語,無處渡魂江。”

……無處渡魂江。

陰森森的寒氣順著清卿後背一路爬到腦袋頂,深吸著熱風涼氣,莫陵楓忽然掩嘴大叫道:“這是我丟掉的譜子,是丟了的《徵篇·渡魂》!”

聽到陵楓喊叫,嶽川只是微微一愣,登時回過身來,重新拉滿了弦。夏涼歸併無收手的意:“溫掌門好大的野心啊!”

這下換作孔嶽川懵了神:“這棋士不是來替令狐家搶譜子的?”

心中暗想罷,眼見涼歸袖中銀光作閃,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登時挽弓長嘯,任由三支冰箭冷冷飛了出去。眼見著又是一朵銀煙花炸裂空中,身周火焰狂舞起來,遠近的廳堂樓宇紛紛有瓦簷碎木滾落一地。

“轟隆”一聲響,金碧輝煌的碎瓊林大門頹然傾倒,眨眼廢墟。

清卿徒望著嶽川和涼歸打起來剎不住手,縱是跺腳乾著急,也沒有絲毫用處。一時頭昏腦熱,突然跑到千珊身邊:“老婆婆,快讓他們停下來呀!”

千珊不回她的話,孤自唱著:

“清桃入風香,流星此夜長。起坐聞鶯語,無處渡魂江。”

這首《徵篇·渡魂》在清卿耳邊響了大半個晚上,已然是熟得快要吐出來。聽見千珊唱來唱去,終究只有這一句,不由得心焦起來,撿起地上滾燙的石塊,暗排併發,向著瓦巖廢墟打去。

“清桃入風香,流星此夜長。”

夏涼歸的棋子不同於令狐子棋之大多數。為增強對敵之殺傷,每一枚棋子上都有微小的利刃在閃著銀光。陡然出手,空中的棋子竟像是自己長了翅膀,飛到一半,便拐個彎,撞進火裡去了。

“起坐聞鶯語,無處渡魂江。”

清卿不顧著二人馬前打得火熱,只是想趕在千珊之前,趕緊把那慢悠悠的後半句搶著用石頭唱完。餘光瞟見嶽川快箭離弦,如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愣是從涼歸眼前擦身而過,一頭扎進土裡去了。

見得此節,清卿不由得收起石頭住了手。千珊的哼吟響在耳邊,而回過身來,卻見涼歸雙手抱住頭,胳膊痙攣著,顫顫巍巍地倒在地上。

“啊啊啊——”夜空中接連長嘯,嶽川鼻血噴湧,一下子跌倒在馬蹄旁。

陵楓傻了眼,趕忙上前,使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硬把比自己大出整整一圈的孔嶽川摔在了自己背上。“孔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