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第二層天璇門的瓦頂上,清卿向下一望,竟是空蕩蕩寥無人煙。唯有一人提槍在背,從對面的城門中緩步走了出來。

那老人是陳苦麥,白髮蒼蒼,毛須和臉上曲曲折折的皺紋糾纏在一起。

“三響蛇勾槍”素沒有廣收弟子的習慣,兒子死在霜潭之後,這獨門獨派,應該就剩下陳掌門一個人了。

清卿低頭落地,在老人面前恭恭敬敬抱拳行了個禮:“見過曲蛇派陳掌門。”

老人出手,一陣內力隔空傳來,托起清卿。

身負長槍在手,陳掌門僂著腰問道:“令狐少俠,剛拿了八音會頭名,跑到西湖來作甚?”

“很多。”清卿頷首低眉,“一是向溫掌門求一種解藥,而來我大哥還在裡面。”

“解藥你們立榕山不缺。”苦麥“哼”一聲,“孔將軍對西湖生了不忠之心,受罰是天經地義,由不得你個外人來管。”

清卿驚異:“不忠?”

陳苦麥答道:“南林放火,私藏《翻雅集》,還引薦東山令狐氏的後人來參加盛會——這不是‘不忠’,是什麼?”

清卿不由低下頭去。這些話陳苦麥說對了一半,唯獨沒說對孔嶽川的心。想到此處,清卿一言不發,抬腳便向裡走。

蛇勾槍“唰”的一聲擋住清卿去路,尖頭利鋒抵在清卿下巴上:“回去!”

“讓開!”清卿這一吼,倒嚇得陳苦麥愣了一瞬。

側過一步,清卿繞開那長槍的尖鋒,卻不料那槍快得似彎曲起來一半,繞過清卿之側,從後心襲了過來。長髮飄起一剎,清卿白玉簫出手,“錚”一聲響,一簫一槍撞起絲絲火花。

蛇勾槍槍頭上挺,立在日光下,猛地向清卿腦袋頂砸來。清卿手中木簫順勢一頂,木簫刀槍不入,將那長槍直直定在半空中。

自忖勁力不敵陳苦麥,清卿便迅然撤手,將那槍尖避到一邊。槍頭重重砸在地上,磚坑立現,蛇勾槍“砰”的第二聲響。

不等陳掌門提槍拔起,清卿不敢耽擱,拔腿便向著第三道城牆急急而奔。陳苦麥忽然脫手而擲,讓槍身擦過清卿胳膊飛了過去。聽得槍飛響,清卿空耳判這槍頭未準,想必打不到自己身上,便也不讓,仍是腳下狂奔直走。

不料這槍躍過之後,槍頭橫轉,擋在清卿正前卻平舉迴心,槍頭閃閃的側刃,儼然朝著清卿喉嚨飛了過來。

清卿大驚,趕忙後躍,哪裡有這槍躍得快?眼看著鋒刃便要貼住下巴的前一瞬,清卿猛地伸長胳膊,用白玉簫在遠處槍尾拼命而擊。

槍頭在一寸之差處調轉方向,貼著清卿的臉,又向陳苦麥的方向飛了回去。

“但凡是聽見過第四聲槍陣呼風的人,都活不出槍花去。”

安瑜的警告浮現腦海。剛才那“蛇勾槍”已然響了三響,清卿方在鬼門關口遛一遭,萬不敢再大意,這便兩腿生風,止不住地就往城牆上爬。上到大半程,只差最後一步,右手便能夠著琉璃瓦頂的時候……

“嗡嗡”第四聲在身後響起,清卿勉力回過身,卻險些沒嚇得重新掉下牆。

只見陳苦麥的蛇勾槍正結結實實插在自己胸口,槍尖穿過軀體,還插入後牆幾寸,將掌門牢牢釘在半空不動了。

苦麥雙眼無神地抬起,口中鮮血狂噴,隨即倏地低下頭去,再也沒了知覺。

遲疑混雜著驚恐,清卿呆滯了足足有半柱香,這才向著坑坑窪窪的瓦頂重新伸出手去。

指尖剛摸到瓦稜的一瞬,破空之聲驟然鑽出,嚇得清卿登時收回了手。不知是什麼暗器打在了牆的另一邊,銀鈴般的串串笑聲隨之引起:“好個八音女狀元,連西湖的牆頭都要往上爬!”

沉寂一瞬,清卿沿著牆頂,橫向靜悄悄邁了幾步。只聽得牆後的笑聲愈發熱烈,好像就怕清卿打了退堂鼓,少一樣什麼樂趣似的。

閃電竄起,清卿舉步生風,只聞聲而不見人,眨眼之間便重新越過頂牆。幾個笑得開心的女孩一下子停在一半,眯起眼睛來,四處搜尋著清卿的蹤影。一綠衣女子最快反應過來,指著簷角露出的一抹青影:“上!”

女子腳力不慢,像只綠色大鳥,蹭蹭幾下接近牆邊。正逢清卿已然全身而出,索性倒過身子來舉簫在頭頂,盈盈一跳,垂直那第三道牆徑直落了下去。

綠衣女眼見清卿接近地面,“嗖嗖”袖起,幾根銀針悄然竄出,向上高高地蹦了起來。仔細看她出針的隱袖抬手,都比那南林的江沉璧要高出許多。

江沉璧?

這個名字躍出清卿腦海時,忽地與眼前的綠色身影融為了一體。二人出針的手法、身形,也未免太像了些。

根本來不及細細思索,清卿忽地騰轉身子,空中側翻過來,縮成一團躲過二三銀針。還有一針襲來時,清卿根本不避,又轉瞬舒展腿腳,橫過簫來,讓那細針打進了其中一個簫孔裡。

白玉簫雖然刀槍不入,卻防不住細細長針嵌在木頭紋縫裡。只是就在銀針入木一瞬,簫身徑直落下,結結實實打在了綠衣女子的天靈蓋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