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寂靜,夜半月隱紗簾,透出點點燭光來。南嘉寧輕輕吹著杯中的草茶,放慢腳步,遞到綺琅手邊。綺琅抬頭,二人相視一笑。

“怎麼不給自己也衝些?”

“嘿嘿……”嘉攸壓著聲音,傻乎乎一樂,“杯子燙手,我先看著你喝。”

綺琅抿嘴低下頭,嗔著白他一眼:“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也要這樣小心?”說罷,二人相對而坐,嘉寧靜靜看著綺琅啜飲杯中草茶。

這茶名叫“思雨”。相思綿綿雨,獨獨一份產在立榕深山上。本是每年晚春時節綺琅進山尋得,如今秋收冬藏,藥植堂堂主卻斜躺於榻——

左袖空空蕩蕩。

見綺琅獨自望向師姊的方向出神,嘉寧忍不住問:“師妹那邊的傷勢如何?”

綺琅搖頭:“那孩子手勁小,劍頭離心不過一毫遠。”發呆半晌,綺琅忽地起身,對著嘉寧身後眯起眼睛:“怎的這樣不小心,新給你做的長袍,也能絆個角?”

嘉寧趕忙回身一看,果不其然,自己嶄新的青色長袍不知什麼時候,身側的衣縫破開一塊,顯出個脫線的小角。無奈笑笑:“琅……別生氣,我今後定然注意著些。”

嘆口氣,綺琅重新坐下:“且拿來,我給你補補。”

纖纖細長的手飛旋在空中,綺琅持著空針,像是在半空也有螢蟲慢舞。手中的破角漸漸合攏,針尖下卻不見線痕,之後散開的青色線頭好似聽到了無聲的指引,自行恢復到原來的模樣。綺琅咬斷線頭,將袍子展開來,在空中抖落抖落。

嘉寧看著衣角那個形狀怪異的空洞,不禁又傻樂:“就這樣?”

“就這樣。”

嘉寧認真盯著綺琅在燭光下專注繡線的神情,杏眼黛眉,柔荑細指,真真是好看得句盡詞窮。綺琅回過頭:“在看什麼?”

被突然一問,南公子竟慌了,冒出一句:“看、看你繡好的袍子呢。”

長長柔軟的青袍被鋪展開來,除了落開的角,還繡著小小一盞靈燈。令狐少俠握住南公子手腕,讓他寬大的手掌觸在自己的繡跡上:“寧,等這些動盪過去,你我也會有靈燈節上的一盞燈。”

嘉寧點點頭,撫摸著無形無色、那塊尋常人無法發覺的隱線角。二人再次相視一笑。

“這些隱線,幸得有煙斜相配。”

“也是別人都看不出,偏偏只有你我明白。”

夜風微涼,燭火未晃,透明無跡的隱線飄起細細一縷線影。

慢了一拍,綺琅才反應過來,心下忽地一驚,一把抓緊了嘉寧手腕。嘉寧翻過手,將綺琅的胳膊緊緊握住,同時半側回身向門口望去:

夜色空空蕩蕩,遠星如洗而空無一人。

若非隱線恰巧冒了個尾巴,二人勢必聽不到門外來人的聲響。去時無影,來時無風,連燭花也未曾驚動的聲響,倒不知是什麼高人閃在不遠之處。

嘉寧壓低聲音:“你且坐著,我去探探。”隨即從綺琅手中抽出衣袖,端著燭臺向門外走去。

一轉身,綺琅消失在視野,南二公子渾身登時打著戰,腿也軟得快要站不起來。只是念著綺琅和綺川還在屋裡,夜半三更,自己非是得出門去會會。咬緊牙關,掀開紗帳走出門——

門外頃刻沒了聲響。

似是過了整整一夜,輕輕的腳步聲才從不遠處傳近。綺琅急忙起身奔過去,只見嘉寧的一襲青影先是在紗帳後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隨即不斷走近,持著已然熄滅的燭臺走近藥植堂大門。綺琅一下撲著抱住:“寧……你真真嚇著我了。”

嘉寧本也渾身冒著冷汗,被綺琅這樣一抱,緊張感頓時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只覺得心下那股犯樂的傻氣不斷湧上來:“嘿嘿……本也不怎麼緊張!”

綺琅伸手,佯怒在南公子肩頭一拍,回身就往屋裡走。嘉寧連忙追在後面,從身後取出個亮閃閃的物事:“琅,快看!”

“噓!”瞟一眼仍在沉睡的綺川師姊,嘉寧連忙壓低聲音,“你看這是什麼?”

一枚泛著銀光的箭簇攤開在燭光之下,箭尾仍有幾枚銀羽晃盪蕩快要掉下來。

“銀羽箭。”綺琅伸手接過,在空中劃開一道銀圈,“似是西湖慣用的傢伙。”

“西湖?”南公子心中暗自想,不知那“多心箏”又在搞什麼鬼主意。只是反應半晌才想起,那西湖的多心掌門前不久剛剛倒在靈燈崖頂,估計屍骨還沒涼透呢。心下嘆著氣,回過頭,見綺琅正從箭身上拆下一張薄薄的竹紙,便湊到她身邊。

二人燈下將薄紙展開來,不過一瞬,便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嘉寧舔舔嘴唇,望著綺琅驚惶的雙眼:“這是……寫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