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誰教我莫要偷聽,清卿暗自想。

似是樹後有什麼避風之處,腳步聲漸漸消逝不見。只見月光陰翳中,模糊立著三個人影。其中兩個人影的聲音算得熟悉:一個是西湖雀師傅,一個是南林李郎中。

三人站立幾刻,話語不停,尤其是雀師傅的陣陣陰笑不斷傳來。清卿心下陡然崩了一根弦:

那三個人影向著破廟的方向過來了。

“今夜風寒,此處若是無人,郎中不妨歇……”便是古舊廟門冷不丁推開叫喚之刻,一排石子陡然出躍,迎著雀師傅扭扭曲曲的臉,不偏不倚打了上去。

清卿的出手早已今非昔比,雀師傅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立刻後躍,然生生沒能躍出去。眼見鋒利小石要在雀師傅鼻樑上穿幾個洞,一旁的李霧趕忙避閃,第三人滿身野草附體,揮舞著有清卿腦袋大的拳頭,愣生生把雀師傅眼前的石子用肉手擋個嚴嚴實實。

溫黎的護衛,李之雨。

餘下避不開的石,清卿未曾留有活手,阻不住撲然幾聲在之雨身上打出一連串血洞來。再看女俠雙拳,已然鮮血淋漓,外露出森森白色的手指骨。

黑暗中見了血,瘦條條的李霧突然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力量:“膽敢傷我女兒,我叫你不得好死!”說罷,張大了嘴嘶吼著,像只野獸一般朝著清卿的方向衝過來。

清卿做夢也想不到,之雨女俠會衝出來,替西湖的雀師傅來擋這一招。眼見李霧發了狂似的不要命往過沖,連忙聽聲側閃,只聽“咚”一高聲,李郎中不知是腦袋還是胳膊,牢牢撞在小廟的落灰柱子上。

一摸袖口,石子又是耗盡一顆也無,清卿只好屏息立在原地,想等著李郎中自行摸出門去。

李霧似乎並沒有夜間視物的本領,雙臂抻長了摸索不停。眼看就要在門檻上絆一跤,摔出門去,忽聽得死裡逃生的雀師傅高叫一聲:“李郎中,你走反了,敵人在後面兒呢!”

一聽這話,李霧登時轉了身子,於黑暗中向清卿的方向筆直探過來。

清卿心中只得暗暗叫苦。雀師傅立在門外,廟裡幽深,定然也看不清其中玄機。想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偏偏把郎中往廟裡頭拐。聽得那搖晃不均的腳步離自己身前只有幾寸遠,清卿一式“千里陣雲”霎然橫過尖厲一風,李霧“啊”地尖叫,轉眼跌坐在地上。

時不我待,清卿拔腿就朝廟外面跑。

誰知空中的聲響,清卿雖能在黑暗中聽個明明白白;地上左右靜物,卻是一件也摸不準。跑到半路,忽覺腳下一滑,趕忙立挺已來不及,竟是長長的卷軸鋪了一地,把清卿猝不及防絆了個嘴啃泥。

下巴猛然一陣,清卿連忙抬頭,只見眼前紅光閃爍,一支明晃晃的烙鐵鉤懸在脖子上:“師傅只道是誰,原來是立榕山來的野狀元,撒野撒到北漠來了!”

哪裡管得雀師傅怎樣嘲諷,清卿一個平身擦地後躍,等待烙鐵紅鉤降下的一剎猛地閃在一邊。

八音會之行,與雀師傅幾次交手,都見得一群雞鳴狗盜之徒立在後面,手中的術法術器五花八門。除了嶽川大哥,都沒見這雀師傅與誰親自交過手。

此刻見到紅晃晃的烙鐵鉤子才明白,這人多半是給掌門釘馬掌的燒鐵師傅。

雀師傅一擊不中,“砰”一聲響,將那紅鉤打進廟前沙土裡。

清卿只覺身後一汪熱浪襲來,伸手一摸,竟是頭髮燒焦了大把,地面之土也散發著“滋啦啦”的出火聲。

眼見火熱的鉤子絲毫不停滯,滑風掀塵,非要奔著自己一線性命衝個不停。慌不擇路,看到李之雨強忍著渾身傷痛定在原地,咬牙半步都動不了,索性腳下斜劃過個“陸斷犀象”,躲在之雨龐大的身軀之後。

無論身高還是體寬,壯實的女俠都是雀師傅二倍有餘。

誰知雀師傅明明見著之雨攔在清卿身前,仍是寸步不歇,竟把鉤頭尖刺向外,直接對準了之雨的肚皮往裡捅。

這一變故連清卿也是大驚,之雨剛還為雀師傅擋下了致命一擊!

若是李女俠就此讓到一邊,清卿心中還無甚歉疚,只是見之雨牢牢擋在二人正中,半步不移。無奈,清卿深深提起長氣,雙臂將之雨環腰抱住,費力一撲——

之雨想小山似的,“轟隆”倒在地上。

濺起一片沙石之中,一下子變成了清卿在上,女俠在下,雀師傅的鐵鉤直衝清卿後背而來。便是這一瞬,清卿些許理解之雨方才魁立不動的心境:

即便二人不過一面之緣,也都不好意思做出求生忘義、將另一人賣在奪命尖鉤之下的事。

猶豫眨眼一瞬,雀師傅的烙鐵紅鉤終究絲毫情面不留,直挺挺向著清卿後心飛速襲來。樹林黑影層層,破廟中燈火驟然一亮。

綿密的綢風湧近身前,黑綢爍影一閃,便見雀師傅手中熱鉤子“咣噹當”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