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又是一枚棋子高落,這枚卻來勢迅疾得很,穿過雲層高風直落而下,正正從後打在持錘弟子的後腦門兒上。只見那弟子腦殼扭曲成一詭異的形狀,暗血順下脖頸,便頹然栽在地上不動了。

李霧和雀先生相視一眼,一齊盯住了塔中青色的人影。

“上!”

只聽得李郎中一聲呼哨,頃刻間,成群成群的草弟子跳出樹叢,草葉抖動、腳踩粘鉤,徑直向百尺高樓湧了上來。

清卿本見著安歌性命危在旦夕,不暇多想,黑白二棋便接連出了手。自己卻也不想高空威力如此之巨大,輕輕一擲,就又鬧出了人命關天。

眼見一個個草弟子碧葉滿身,腳下踏著不知什麼鐵鉤子,攀踏而上如履平地。清卿連忙回身進屋,掃視一眼,卻已無甚兵器可以抵擋。不料眨眼半柱香,最前面的腳步踏牆竟已傳入耳中。

瞥眼一瞟,一縷染了灰的綾帶從妝臺下映入清卿眼中。取出綾帶,足足有十尺來長,且堅韌有餘而不似尋常之物。清卿心頭忽然湧上一計,轉身出塔,踩住滑溜溜的欄杆,纏住長綾爬到了塔尖上面。

趁著下面來敵還有一絲喘息的機會,清卿趕忙展開白灰的帶子,牢牢系在了塔尖圓頂之上。

便是堅錘從下舞起的一剎那,清卿一手持帶,一手握棋,急速直墜,一枚黑棋登時把衝在最前面的青年弟子打翻了下去。

清卿綾帶飛在空中,錘影襲近,便立刻棋子出手,在半空中將洶洶草弟子接二連三點中要害。一小瓜錘拴著鐵鏈,細細飛來,而那弟子躲在遠處轉角之後,只把錘心露了出來。

卻見清卿已然聽到風聲來勢,低頭一避,便是一招“烏鷺橫飛”傾斜著飛向了塔角後邊。空耳聽得“鐺鐺”幾聲忙亂作響,必然是角後躲了不止一人,排棋橫出,根本抵擋不住,只得高聲慘叫著跌下千尺高空。

後心未結,眼前又是一陣銅光金影,幾乎貼著清卿的頭皮擦了過去。

眼看那錘鉤就要擊斷自己賴以懸空的白綾,清卿趕忙撤手回身,一個猛紮下沉,終於撿回一命。只是鬆手一刻身體陡然落下,急急重新握緊手邊,已然是綾稍之末,頃刻便要滑下去。

且那銅光逼近綾帶之上,不過幾寸之遙。

危急關頭,清卿忽地一眼看準草葉粘鉤,幾乎同時一瞬便出棋成陣,將那“高峰墜石”點了出去。火花驟起,便是眨眼頃刻之間,那弟子強掛在塔壁上的腳底粘鉤驟然滑出,一聲來不及收住的慘叫,伴隨極速下墜的風響穿透雲霄。

清卿眼看腳下懸空之處,碧色藤蔓有如海浪層層疊疊,縱是不斷有人下墜,也依舊不斷有人湧來。

自己一直單手扶著白色綾帶,塔周滑溜溜毫無落腳之處,三炷香過去,已然是半臂痠麻,僵僵動彈不得。見舊敵未盡,新敵又來,清卿只得換手輕躍,強吸一口氣,將長長一橫排棋子掃了出去。

“嗖——”長長的迴音劃破夜空,螢火帶著光,微微閃閃向塔邊飛來。

清卿回過頭,已然是幾聲脆響,“嗖嗖——”似乎那熒光盡頭仍有人影在依稀晃動。定睛一看,清卿險些沒倒吸一口涼氣,鬆手摔到塔下面去:

一串串黑綠藤蔓虛虛搖晃,竟凌空而行,踏過熒光留下的痕跡便從半空奔向塔簷。

又是隱線!

絕望的無力感一下子衝進清卿腦海。低頭看了看地面斑斑點點的殘肢斷臂,清卿簡直要哭出聲,恨不得直接扯斷了白綾縱身躍下去。

“聽。”溫如清茗的嗓音再次響起耳邊,清卿終於大哭道:“師父,弟子在這兒……”

只有一瞬,飄忽的熟悉嗓音倏地消失,飛在天空中找不見了。清卿用空閒出的袖子抹一把眼淚,盯緊了隱線劃過的來路,陡然鬆手,像只年輕的大雁一樣飛了出去。

螢跡點點消失,便是清卿雙腳踩在細線上的一剎那,線的長長一側直通茂林,幾個活灌木叢登時拔腿衝了過來。不暇細想,清卿一排“烏鷺橫飛”出手,逼得打頭幾個連連退後,相撞著掉下半空。

“烏鷺橫飛”的好用之處,在這懸空之線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面對直逼而來卻不斷縮小的棋陣,對手除非把它們全打下去,否則除了後退,什麼也做不了。清卿終於掛著淚珠得意一笑,雙手摸進袖子裡,心卻一下子涼了半截。

袖中空空,一枚棋子也沒有了。

抬頭一看,半空中竟不止一條隱線,而是橫豎有秩地結成一張勾勾連連的大網。網上各角都有弟子不斷奔近前,聽得腳步四面作響,清卿猶豫一剎便被無數草葉包圍在中央。

清卿回過頭,塔頂那間小小的窗欄消失不見,只剩夜晚暗雲遮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