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射雁 第二十九章 生難死易(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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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清卿艱難點頭,“箬先生。便說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見先生一面。”
安歌雖面露難色,但還是點點頭:“我試試。”
之後幾日,清卿大多時候都縮在角落裡忍著肩膀和手心的疼痛。嚴重時候,便整天整天昏迷不醒。
直到箬冬剛上得階梯,便瞥見滿屋已然無法清理的黑紅色血跡。
待得安歌開啟門,清卿卻忽然從昏迷中清醒,硬是強撐著身子站起來。來到箬冬面前,忽地屈膝跪地,默默叩首而不言。
箬冬見此,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
過了半晌,清卿仍是伏在地上,箬冬開口道:“是什麼事?”
“弟子心中明白,自己撐不過這幾日。”微微扶起上身,清卿虛弱地喘著氣,“因此最後還有一請求,願得先生准許。”
見箬冬點點頭,清卿便接著道:“弟子懇請紙筆,想給師父寫封信。”
一聽“寫信”二字,箬冬心下皺起眉頭:“你當真猜不出令狐掌門的去向?”
“弟子知道。”清卿更是俯首,“先生卻比弟子更清楚。”
箬冬聽到此處,嘆口氣:“可以。”隨即使個眼色,讓安歌為清卿解開手腳鐐銬。景明拿來簡易的糙紙硯臺,清卿伏著身子,劇烈咳個不停。
清卿謹啟吾師膝下:
華初八月之朔,弟子於蕊心高塔,與師父不過百里之隔。今日氣息不濟,空望雲層千里,毒禍併發,不知歸期。清卿於昏迷時刻,惟念立榕山閉關十年之景,思古反身,不及悔烈火冰雪懲戒,更有辱立榕令狐師門。
弟子無能而鄙,叩願黃泉相見,再謝師恩。
清卿奉上。
寫到此處,清卿落下筆,一股鮮血終於忍不住,一大口“哇”地吐在了小小的桌硯。那墨跡未乾的信沾上血,安歌看在一旁,也不由默默流下淚來。
箬冬一言不發,走到門邊,拿起今日送來的湯藥,不輕不重瞪了眼景明:“怎麼涼了?”
景明行個禮:“弟子罪過。”
還沒等幾個人回過神,箬冬忽然走到清卿身前,閃電般一把抓住她細嫩的脖頸,將那碗又苦又涼的湯汁徑直對著喉嚨灌了下去。
清卿嚇得睜大了眼,卻是半分掙扎不得。一口藥嗆到,趴著身子咳嗽個不停。
箬冬把空碗拋到景明手上:“以後若是她再不喝藥,就直接這麼灌。”二人點點頭。
“就憑你做下的這些事,也別想在這兒一死了結。”箬先生向著清卿回頭冷冷一瞪,鐵門一響,幾陣熟悉的腳步聲接連走下塔去。
有了被強行灌下去的碧汀散,且不再被桎梏束縛,清卿面色果然好了不少。只是箬先生帶信一走,便沒了音訊。縱是常來說幾句話的安歌,出現的次數也少了不少。偶爾來,不過慌慌張張打個招呼,又著急上火地跑走了。
清卿覺著自己漸漸有了些氣力,便也開始恢復練功習術的習慣,每日一早便打坐原地,心中將學過的曲譜挨個默唸一遍。
木簫不在手邊,只得摸出幾枚棋子,打在鏡子上充作音調。
偏是自己將七八首琴曲簫曲都敲得滾瓜爛熟,唯獨那首《平沙落雁》,清卿越回憶,越覺得奇怪。自己離山之前不過匆匆忙忙聽過一遍,再加之許久不習,十有八九都忘了個乾淨。剩下的那十之一二,憑著念想細細敲來,卻覺著心脈堵塞,難受不已,與自己聽師父演奏時截然不同。
平沙落雁,春草瀟湘,舒秋高遠志,展隱士心胸。師父奏時,常有云程萬里、天際飛鳴之感。
清卿反反覆覆將那僅剩的幾句旋律打在鏡子上,只覺得迴音錚錚長鳴,像是四面楚歌中透出的隱隱殺氣,想來令人悚然不已。無論翻來覆去怎麼嘗試,都隱秘森森,基調風格沒有絲毫變化。
終於是躊躇難當,心血氣息凝結得難受之至,手心一個用力,白棋便將那脆弱的銅鏡砸了個粉碎。
看一眼日頭,估計下一班弟子又快來了。
無奈,清卿只好強忍著脾氣,把碎玻璃收攏起來。不料那銅鏡隨手一抖,竟是塵灰揚起,上面僅存的那半面碎片都噼裡啪啦掉落了一地。
一行古老的文字浮現在清卿眼前。
定睛一看,倒也並不是文字,而是一行錯亂無序的減字琴譜。上面積灰不少,清卿正欲拂袖抹去,一陣輕快的腳步忽地傳到樓梯上來。
沒見過的小弟子和安瑜差不多年紀,衝清卿笑一笑:“令狐少俠,今日又是用功一天吧?”
清卿也勉強笑笑,將腳下的鏡子又往裡推了推。
待得小弟子終於下樓,清卿這才慌忙把銅鏡片拾了乾淨,一塊一塊從背面拼在一起。吹開積重厚厚的塵土,右側四個字霎然映入清卿眼簾——
《雁落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