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的人早聽見了動靜,家家大門緊閉,無人敢上街一步。這倒是給西湖侍衛和天客居行了方便,大肆屠城,無人阻攔。尋常百姓如何能知道七星殿中的風雲變幻?不過是心中明白,上街一步,就說不定要死在那亂劍之下。

因此,今夜的石板路上並無什麼燈火,不過是血色慘淡,照著馬兒前行的路。

清卿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見眼前的分岔路口:一條去往水田,最後一次行俠仗義。而另一條能給這孩子帶來溫暖的懷抱,而自己令狐清卿,立榕山唯一的後人,註定要再次苟且偷生。清卿幾乎想都沒想,一縱馬,便再次踏上了前行的路。

而這條路一走,便是另一個十年。

這把長劍,的確是把好劍。除了能用精鋼鑄器的天客居,清卿在西湖,鮮少看見如此這樣趁手的術器。雖說將軍們平日大都以騎射著名,但習武世家的院子中,豈能沒有幾件趁手的刀劍?

或許,正是天命開恩,容許自己於逆天求生之中另闢一條道路,這才註定自己今日遇得此劍。

迎面而來一聲破空厲響,清卿雖在黑暗中看不見那暗器來勢,但聽風辨形,便知是衝著自己眉心準準地飛來。一式“崩浪雷奔”,清卿長劍劃開一筆而擋,只聽“錚”地鐵器相撞而鳴,那支暗箭被遠遠地打偏在地。

“真是好劍!”清卿心下由衷地讚歎,卻終究虎口一麻,竟是方才那暗箭上蓄著內力,清卿一瞬間抵擋不過,被震得長劍脫手,隨那暗箭一齊落入黑暗。只聽“啪嗒”聲響,那劍再也沒了蹤影。

眼看前面還有暗箭來襲,清卿手中再無術器。無奈之下,只好攥緊了韁繩,拉著那金馬左衝右撞。這馬反應迅捷無比,一心護主,竟也能在奔跑間避開那密密麻麻的亂劍。清卿在馬背上,凝神於耳,將每一支箭的來路都聽得清清楚楚。

即便如此,待得金馬閃身一轉,衝入窄小無光的暗巷時,清卿身上依舊被鋒利的箭簇撕開好幾道口子。

那馬支撐著跑了整整一夜,此刻再也沒了力氣,前腿猝然跪在地上,滿口白沫。眼看著身後暫時無人追來,清卿這才伸手一摸,發現金馬渾身的毛都被熱汗浸得溼漉漉,血汗混雜,一時也數不清受了多少傷。眼看這馬一時半刻站不起來,清卿撫摸著那散著熱氣的臉頰,口中輕輕地道:“星星,多虧你今日救得兩條性命……”

可星星並沒說話,只是伸出舌頭,舔著清卿早已冰涼的手。

清卿認得這條暗巷。這是尋常人並不知曉,而知曉的人們又不敢輕易靠近的一條巷子。從外面望去,不過是尋常石板路延伸進來,構成西湖景象中

最平平無奇的一幕。

但此刻清卿抬眼一望,巷簷之上,萬里烏雲低垂,月相隱蔽,群星無光,只剩下那棟黑壓壓的建築無聲地立在原地,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終究只是靜靜地遠望著這一人一馬的身影。清卿再不猶豫,踏在馬背上,拼盡所有力氣,一躍而上。

躍起的一瞬,清卿只覺得自己的雙腳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軟綿綿地跳起,當真是一絲一毫的多餘力氣也使不上。幸好自己探出雙手,勉勉強強能夠到牆頭,這才掛著自己的身子懸在了半空。

隨即咬緊牙關,顧不得手指尖被牆頂的砂石碎片劃得稀爛,趕忙用手肘支撐著力氣,再將整個身子都扒在上面。扶穩了身子,低頭一看,那粉嘟嘟的孩子渾身上下皺成一團,細小的手指被含在嘴裡,絲毫未被這一路的打鬥驚醒,反而睡得香甜。

清卿忍不住笑了,向著那孩子揚起嘴角——這是今夜每一次與利刃擦肩而過時,自己唯一祈盼的結局。

不等自己在牆頭多看著這孩子一刻,清卿望望地面,深深提一口氣,終於奮身躍了下去。清卿的雙腿支撐不住身子,只好膝蓋一軟,讓整個後背都摔落在地面上。同時雙手護在小腹,生怕這一震驚得孩子醒過來。

可這落地的聲響終究是太過明顯,只聽“咚”一聲悶響,還不待清卿翻身爬起,便聽得幾人戛然而止的腳步,隨即便是一陣匆忙的言語:

“那邊有人!”

“小心!快過去看看動靜。”

顧不得全身的筋骨都幾乎被折得四,清卿托起身子,抱著孩子,潛身躲在一處低矮的灌木叢之後。清卿來西湖的日子算不得久,但四年之中的三年,都在這裡度過。這眼前的一草一木,早都深深地刻在了清卿腦海之中——

這是天客居,是承載了令狐後人畢生血淚的地方。

或許清卿根本想不到,自己正是在此處,度過了今後的大半生。只是此時此刻,清卿心中明白,一個令狐弟子懷裡抱著西湖將軍的遺孤,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為兇險。

而除了這個兇險之處,江湖遍地,再不能容得她二人安身。

幾個弟子分散此處,凝神留意著四周的動靜。清卿不由得用牙死死咬住嘴唇,容不得自己發出絲毫聲響。待得一個弟子走近,幾乎快要撞到面前的時候,清卿“嚯”地站起,一把捂住那弟子口鼻,隨即另一手點了他頸後風池穴。

這弟子還沒來得及發出半點兒聲響,便直挺挺地栽倒在柔軟無聲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