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引江 第六十一章 黃沙雁鳴(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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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琴眸中閃過一瞬驚訝,很快微笑著伸手,示意他回身。似乎並未介懷即墨星每日聽琴暗學之事,令狐掌門坐在琴前抬起頭:“記得你初來夜屏時,笛曲每需暗氣之處,總會吹著磕絆不流利。想不到短短几日,便已有了這樣大的進步。”
微微欠身,即墨星垂目道:“多謝掌門未曾介懷弟子是外來人,弟子失禮,心中慚愧。”子琴輕輕一挑眉毛,表示不必在意。聽得少年緊接著道:“弟子在北漠時,也曾見過古書中《梅花三弄》的譜法,不知弟子可否試奏一二?”
“不行!”
清卿脫口而出,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呼吸便已急促不停。眾人盡皆回頭,不知她是何意。深吸一口氣,清卿這才淡淡地道:“弟子先前與三王子試奏一次,並不甚理想。”
“無妨。”子琴似乎略感不解,“今日並無真正生死攸關的危難,只是自行試演。何況……”抬頭向師弟方向一望,子琴眼中含笑,“今日子棋也在此,或許可為即墨三王子指點些許。”
即墨星低頭一笑,攏起袖子,向令狐子棋一揖至地。
顧不得什麼禮法規矩,清卿向星星瞪一眼,轉身便走。還未邁出一步,便感到側身一緊,青袍袖擺被星星緊緊抓在手中。那本就破開的青袖禁不得這一撕,險些把清卿半隻胳膊都扯露出來。
即便如此,少年依舊不放手。
清卿回過身,用自己也沒想到的聲音厲聲一喊:“放開!”星星立在原地,修長的五指映在青袍絲線上,用深邃的眸子盯入清卿雙眼:
“你不相信我?”
清卿手指裂著口子,握緊了粗糙的木簫。低頭沉吟間,不由得向師父望去一眼——
師父的長髮被束在玉冠,袍擺落琴,低頭淡淡思考些什麼。
不再猶豫,清卿反手脫開即墨星拽著自己衣袖的手,手腕翻轉,掌心朝上遞在他眼前。星星終於綻開一笑,細長的五指握緊她手,足尖輕點便躍上梅枝。便在少年發足點雪一剎,清卿在心中暗聲道:
“你要我信你,是你自己說的。”
只見子琴緩緩落手絲絃,左手拇指摁於一音,右手撥起,泛出一陣巧妙的雙音同奏來。即墨星高立梅枝,彎刀轉個彎,便用刀鞘擋住。清卿斜靠枝幹之下,縱身雪地滑過,白玉簫俯身便推開那琴聲低吟。
心領神會,毫無破綻。
子琴默然點頭,卻忽地在心底湧起一陣苦澀。清卿與這少年朝夕相處不過幾月,出手之時,便已然到了那無需回頭便心心相通的地步。那少年方才低聲一問,在子琴心中想來,答案明晰不已。
清卿信著這即墨家的孩子,都快捨出自己的性命。
彷彿十指順著心意,弦上接連滾出愈發艱難的音符。想起師妹仍在立榕山時,每日便是醉心鑽研那王羲之所作的《筆陣圖》。只是子琴沒來得及告訴她,那“筆陣圖”用劍之時,其法專注自身——用於身前時勢不可擋,卻抵不住身後難防。
而這白玉簫無堅不摧,正應了《筆陣圖》的凌厲攻勢。
清卿自然也深知自己術法命門。此刻即墨星就在自己身後,一人高立梅枝,但清卿絲毫不回頭。
望著二人雪中弄梅而心照不宣,子琴心頭百感交織,只覺凝視清卿之餘,總有說不出的難受。左手一抹,雙指在琴絃滑出一道長長餘音。
便是在琴聲散出一刻,子琴突然聽得不遠處似有雪塵揚起。心下一驚,恍然停了自己出神已久的思索,猛地抬起頭向遠處梅樹一望:竟是二人耳聽著嘈嘈切切的接連滾音泛出,終於逐漸抵擋不住。
清卿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即墨星身前。
子琴熟透了清卿的性子——若有危險近身,清卿一定是橫在最前,第一個倒下的人!
此刻隨著自己手下的音律難度漸增,二人開始左支右絀,使不開那“梅花三弄”的陣法。清卿勉強穩住身子,拼了力氣要護著少年。那“梅花陣”一步踏錯,眼見又要摔在地上。
可即墨星似乎獨自聽琴入了迷,對快要撲進雪中的清卿不理不睬。
察覺一絲不對勁,子琴猛地睜大了眼,逼迫自己從琴聲愁緒中回過神。瞬間明白過來,驟然停手,卻早已來不及。剎那間,聽得“刷”一聲尖厲聲響,攪亂了自己手心流淌不斷的琴音。
少年彎刀出鞘,藉著琴聲之位點起,片刻便縱身躍在令狐掌門身前。
就在刀光閃在眼前幾寸之處,子琴才恍恍惚惚反應,自己方才無心奏出的,是自己遺落在北漠的金弦曲調——
雁落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