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計其數。”

“那你自己呢?”

“我沒數過。”清卿抬起頭,讓自己的雙眸緊盯住即墨星眼中微閃的兇光,“我從來沒想過,要去當什麼大善人。我只知道刀光劃過我眼前的時候,對面那人——”

言罷,清卿忽地胳膊肘彎處使力,一下將即墨星持刀手腕撞開。隨即膝蓋一躍衝在即墨星胸口,一氣呵成間,便把這瘦瘦小小的即墨少年頂翻在地。

“必須倒下。”

清卿趁著即墨星還未穩住身子,以手成掌,劈在他腕骨關節,那柄短短的彎刀一下子脫了手。只見刀鋒在空中弧光劃過,清卿反手將那刀柄一抄,順勢正抵在星星太陽穴處。

即墨星聽見“撲通、撲通”幾聲響,竟是自己的心跳見在耳邊。

重新凝住眼中無情神色,星星冷冷問道:“你第一次傷了人命是什麼時候?”

清卿偏頭一想:“西湖七星殿外,蕊心塔一個叫阿明的女子。”

“為何殺她?”

“她要殺我。”像是聽到個難以理解的怪問題,清卿嘴角翹起少見的冷笑,“沒人能在試圖殺掉我之前,傷了我或者我身邊人性命。”

“那如果有人想傷我的性命呢?”

“那就讓他踩著我的屍體。”

星星抬起眼,一葉風中落。

平靜的呼吸像與金秋蕭瑟融為一體,那片枯葉劃開清卿長長黑髮,落在即墨星指尖。枯碎的秋葉仍留著少女的溫度,少年白淨的臉頰微微蹭著,細微的吐氣在睫毛間一起一伏。即墨星此刻只覺得,清卿那仍帶著淤血烏青的傷疤的臉,沾滿北漠沙塵與東山露水,牽引著自己心跳,想要離得更近半分……

冰涼的刀尖在清卿手心一顫,清卿一鬆手,彎刀猛地墜進土裡。只聽得不遠處有熟悉的叫喊聲傳來,長長的影子出現在斜陽下:

“清卿——三王子——再不來吃飯就餓著吧!”

把短刀捧在手中發愣半刻,即墨星用袖口擦擦鋒利的側刃,握緊刀柄收回腰間。清卿爬起身,不顧自己滾了一身的土,向那影子的主人招招手。

即墨星只見一條利落的馬尾辮甩在不斷走來的少女身後,長髮緊扎,連丹鳳眼的眼角都被高吊起來。清卿極自然地挽住少女胳膊,笑道:“綺雪師姊,怎麼能找到這裡來?”

“這兒是我家!”綺雪一叉腰,“我在夜屏住了十多年,哪個螞蟻洞能逃得過我的手掌心?”頓了頓,看見二人泥濘滿身,而那漂亮的北漠金馬正在一旁高昂著腦袋,不由鼓起了眼:“貪玩半天不見人,師父知道了,你們又要挨一頓訓斥!”

“嘿嘿……”清卿咧開嘴,趕忙拉著綺雪往林子外面走,“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不知怎的,綺雪竟像個大人似的,長長嘆出一口氣。

清卿不解其意,偏過頭,向師姊眨巴眨巴眼睛。綺雪將清卿的胳膊向自己拉得更緊了些,低聲道:“清卿,你可知道詩中說,‘郎騎竹馬來,兩小無嫌猜’?”

點點頭,又搖搖頭,清卿淺淺一笑:“記不清了。”

“我第一天到夜屏,便見師父挾著你和那根白玉簫下山來。師父雖是訓斥你一路,可我心中也看得出來,從你擋在衡申師兄身前那一刻開始,師父便很是看重你……”

清卿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像是四周空氣都安靜下來,綺雪自顧自接著道:“我一開始本不明白,因此靈燈節及笄禮上便暗自打定主意,分堂的機會,我一定要贏。”清卿點點頭:“我練功不勤,敗給師姊也是意料之中。”

“直到後來……”

“後來?”

“後來在玄潭的八音會。”綺雪咽口唾沫,像是打定主意似地握了握拳頭,“子畫師姑告訴我,若是其他門派對令狐後人敵意稍緩,便是我以東山令狐氏之名在八音會出戰。”說到此處,似是故意要等清卿的反應,綺雪突然停下,一挑眉毛,望向清卿雙眼。

僅是對視一剎,清卿便立刻轉開頭:“我見過師姑,已經是八音會開始幾天之後。”

不顧她躲避,綺雪仍執著向清卿眉眼間望著:“大家喬裝改扮,到了山腳,才看見‘令狐清卿’四個字——寫在西湖孔將軍的名號之下。”

這次輪到清卿深吸一口氣:她知道綺雪想說什麼了。

兩個少女沉默地向前走著,金色的秋林不斷在眼中後退。哪怕是微弱細風一絲,也能掀起殘枝老葉一片紛紛而落的呼嘯。即墨星牽著那匹漂亮的金馬跟在後面,彷彿世界只剩下了馬蹄踩碎落葉的嘎吱嘎吱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