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骨笛,清卿只覺這短短方寸之間,淡淡散出來自沙漠的溫度。她還能吹什麼呢?清卿閉起眼,試著把笛橫在嘴邊,手指微抬,舒出那曲《平沙落雁》來。

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骨笛不似長簫遠闊,笛音散盡沙漠,悄然落隱群星。聽得遠處有陣陣雁鳴傳來,即墨星尚且分不清楚,究竟是北雁南遷,還是清卿吹出餘調嫋嫋。

清卿奏慣了長長的白玉簫,一時吹笛,難免指法生澀。卻擋不住那悠長的旋律,遠遠劃破樹沙風鳴。

北客自憐,如今可識得那曲中閒?

即墨星搖搖頭,腦海中迴盪著方才險些湧在嘴角的那句話:

“我只想聽聽,殺害可月姐姐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一連過得數日,二人無水無食,尚未走出幾步,便接連躺倒在流沙傾瀉裡。即墨星放了金馬奔到其它地方,試著去尋一兩個人影來。

清卿翻過身,仰面衝著刺眼的陽光白晝,模糊得睜不開眼。

腿上傷口久不上藥,愈爛愈深,這幾日漸漸流出膿水,甚至能聞出腐臭的氣味。“哇——哇——”幾隻黑鴉盤旋在二人頭頂,聒聒叫個不停。

心中煩躁難忍,清卿閉起眼,任憑手上臉上被燙得褪了幾層皮也不翻身。

“哇!”一隻黑鴉俯衝下來,清卿揚起一把手邊沙土,卻軟綿綿毫無力氣。塵沙散開,連根黑毛兒也沒碰著。“哇嘎嘎——”黑鴉興奮地大笑起來,一攬翅膀,落到沙地上。

偏著腦袋,瞪起黑溜溜的小眼,向清卿一閃一閃晃著身子。

清卿眯起眼,便作看不見。那遍體烏黑的沙鴉昂起胸脯,向清卿的小腿處邁過幾步,清卿一動不動。黑鴉遠遠邁開腳,把身子探得不能再長,不輕不重,衝著清卿傷腿閃電般一啄——清卿半分掙扎也無。

這老鴉終於放下心,大踏步向著清卿傷口走來。咽口唾沫,將那堅硬的喙殼一挺,眨眼之間便要向著清卿傷口潰爛處啄下。

“嘶”地一疼,清卿久違的痛覺忽然醒轉,如詐屍般從沙中一躍而起,轉眼前撲,便將身子壓在老鴉半邊翅膀上。老鴉鋒利的羽毛一抖,結結實實打了清卿一個拐脖兒。

自己習術小半輩子,今日卻連只上了年紀的黑鴉也鬥不過?

清卿死死把那半隻翅膀壓在肚皮下面,雙手遠遠探出去,抓住了老鴉後背就不鬆手。老鴉的撲騰越來越劇烈,幾乎要把清卿一道扯上天空。清卿只覺得手指不受控制地逐漸用力,連指甲都嵌到黑色的鴉肉之下。

一股強大的奮起之力從身下傳來,那黑鴉拼盡力氣抽出身子,拖著清卿在沙地上半爬半飛了十幾步遠。清卿下巴頦火辣辣地燒起來,一抬頭,正把那粗壯的鴉脖咬在嘴裡。

緊繃的肌肉和跳動的血脈從清卿舌尖傳來。

那劇烈的撲騰先是伴隨著尖叫,高聲淒厲,清卿只覺耳膜都要被撕裂得昏過去。直到鹹津津的液體絲絲滲入牙縫,清卿才終於沒了力氣,陡一鬆手,把臉埋在僵硬的黑鴉毛上。其它盤旋不遠的沙鴉見狀,哇哇高叫著,不一會兒便盡皆飛了個乾淨。

鴉血甜甜的,就快涼了。

清卿一隻胳膊肘撐住身子,一隻手抓住那隻沉重的烏黑翅膀,一寸一寸,向著即墨星的方向挪動著。清卿只覺得那半身長的老鴉如有泰山沉重,任憑自己怎麼拖拽,就是半步也不挪。

有時實在沒了力,眼皮子沉沉墜落。可就在閉眼一剎,清卿又猛地撞開眼來。

折騰半日,非是等著日頭偏斜,清卿才終於帶著幾乎全然凝固的鴉血來到星星身邊。把那最後幾絲溫涼的甜血扯在即墨星頭頂,即墨星淡淡地呼吸著,脆弱的軀殼早已沒了意識。

清卿難受得快要哭出聲,眼中卻是連一滴淚水也擠不出來。自己也順勢閉眼,眼看便要倒進大漠無垠。

醉掩紅扉尋香去,枝下長堪雪滿頭……

乾渴到了極點,反倒懷念那沁人冰雪,滴滴落在唇邊。恍惚之間,清卿只覺眼前青影重現,自己軟綿綿的身子早已失卻氣力,終究是倒在了子琴懷中。

子琴看著懷裡的弟子,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師父找你好苦,再也別走丟了。”

話說子琴辭別師伯令狐鬼,便孤身下得山,步履不停向著北漠趕去。

此時晚秋,已然到了沙漠難熬時節。白日方覺日頭烈烈曬著,傍晚寒風卻直鑽人的骨頭縫裡。子琴腳下踩著金黃色的流沙碎,在風中如履平地。面前廟門應聲而開:

“貧僧在此,等掌門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