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引江 第五十章 繁星點點(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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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心低眉看她一眼,道聲“善哉”,便步履不停,一步步向著子棋幾人遠去。老僧雖是面目慈祥,身軀枯瘦,遊走在市井街巷卻是飛速無影,眨眼間便要立了這過路中的南林地界。
一時只見黃沙漫天,樹木奇崛幹虯,光禿禿的枝丫佈滿了歲月之紋。
徹心僧人將清卿放在地上,清卿一下方覺地面軟而溫燙,簡直能將常人的四肢都吞陷下去。站立於此等土石,習術之人也只能勉強靠著自身內功,維持著不被吸入地底,哪裡還有多餘的本事打拼比試?
清卿心下明白無路可逃,只得被老僧引著,進到一灰濛濛的孤廟裡。
抬眼一望,廟中並無金剛護法之類,只是廟宇正中站一積灰石像。徹心沙綢揚起,滿廟積塵飛揚而起,廟內頃刻朦朧不見五指。待得煙塵散去,那石像終於原型顯現,只覺並不似尋常供奉之物:
三頭七目,四臂九身,環繞大殿一圈,齜牙咧嘴甚是可怖。
徹心也不多言,面色平靜如水,盤膝坐地,閉起眼,倒好似入定了一般。從僧袍中取出一杆短笛,橫在嘴邊慢慢吹來。
仍是那一曲熟悉的北漠《沙江引》:
“窮秋陰雲飛草黃,關頭流月一沙江。孤瀟雨夜空荒野,北風吹冢入殘陽。”
只聽著這北方沙澀之曲,浸滿了流月光氣,一點點淌進空曠的小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清卿望著那石像青面獠牙,似乎聽著笛曲,也和善了許多。
漸漸地,笛曲柔和之氣減緩,短促的快音彈跳於徹心手指。徹心的手雖不似子琴透淨,也不如清卿纖細,卻是皸裂著道道口子,鬆弛的面板擠皺在一塊兒,在笛空中偶爾蹦出幾個輕快的短音來。
果然只有逸鴉漠的掌門,才能做到這般自如不顯。
清卿心下想著,一下便陷進那曲子裡面去。肩頭、手心和後背的外傷都麻酥酥得舒緩了些許,就連胸中毒發時留下的煩悶也暢快不少。
這便是回山夜晚,老掌門所提到的療傷之法罷。
療傷!
清卿一下子反應過來,恍然搖搖頭,猛吸一口冷氣進肚。若是徹心大師以療傷為條件,致使自己不得不更名改姓,入了北漠門下,自己豈不是犯了欺師叛門的重罪!
短笛仍在悠悠揚揚地響著,清卿忽地站起,欲強迫自己從沉浸的樂曲中脫出身來。只是這笛聲之引好比廟外吃人的流沙,半足踏進,哪還有掙扎的餘地?
“啊”一聲叫喊,清卿雙手抓著腦袋,尖利的指甲把臉頰兩側抓出幾道血痕。
那《沙江引》好似一引鎮魂劑,自己每每狂躁不安,心底的掙扎都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按住,再慢慢壓回平靜裡。清卿漸漸喘息不止,幾次就要閉眼沉睡,又記憶深處師父的聲音叫醒——
“清卿,師父在立榕山等你……”
便是雙眼微閉一刻,清卿不知第幾次回過神來。
趁著沒有再次失去意識,清卿把指甲嵌進手心,逼著自己冷靜片刻。
若是這悽悽切切的北漠笛聲沒個止,自己又該如何?
自己必須記著一樣物事,一樣震人心魄的物事。或撕心裂肺,或疼痛難忍,但在這月引流沙的笛引輕喚前不動聲色,必是逼著自己陷不入那笛曲的溫柔鄉便好。
清卿猛地睜大眼睛,那血滴滲出指尖的痛感浮現腦海。
打定主意,清卿便也學著老僧的樣子,盤膝坐定,在心中吟起那首《角篇·無題》:
“遠杯交盞下小樓,風煙飛落滿深舟。醉掩紅扉尋香去,枝下長堪雪滿頭。”
那一日清晨,自己與師父隔著千尺茫茫潭水,劃竹作歌。江水粼粼之上,是南林嘉攸滿眼的仇恨,師姊清靈漂浮的殘血,師兄衡申破裂的胸腔,和師父子書手中提起毛筆時,血淚從瞳孔中流下的模樣。
鑽心的痛處爬上清卿肩頭。
清卿此刻只覺那熟悉的爆裂感湧入肢體,十指鼓脹,一股洶湧的浪潮便要噴薄而出。肩頭衣衫逐漸被打溼,溫熱的液體頃刻把一整個身軀都包裹起來。
徹心本是專心吹著北笛,一抬眼,卻見清卿渾身浸透了汗,肩膀連同脖頸像是一道猩紅的瀑布,滴滴掉下尚有餘溫的鮮血。趕忙停了笛聲,明白過來,這孩子生怕北漠術法的內功進入自己體內,便拼上性命以餘毒相搏。
無奈之下,徹心趁清卿尚不能反抗,只得封住她鼻旁迎香穴,令淤血漸漸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