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不知何時醒轉,正抱琴窗邊,輕撫絲絃。左手靜靜吟按長音,右手卻輕巧跳動,彈彈挑挑,帶起細弦一陣一陣殘影來。子琴放眼屋中,今晨狼藉已然不見。一切瓶罐、亂榻、血跡盡皆消失,唯有青影一人,獨坐窗邊。

子琴不願打擾了空靈之聲,便無聲走近。直至慢板漸弱,才悄悄喚道:“清卿。”

“師父!”清卿被忽地一嚇,慌忙站起,“撲通”跪在子琴身前,“師父,弟子有違門規,為師門闖下大禍,請師父責罰……”

聽著清卿聲音漸漸小下去,子琴俯下身,把清卿仍在發燙的身軀抱在懷裡:“師父已經罰過你,下不為例。”

清卿點點頭,淚水打溼子琴肩頭一片。

“縱是師父罰你,也不過門規不可違。師父有何曾真正怪過你?”子琴感受著清卿的身軀默默顫抖,一句話湧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只好扶起清卿:“快起來,該喝藥了。”

說罷,轉身拿起藥匙,悄悄在身前刺破拇指,滴血其中。

回過身,子琴又拿著藥匙在碗中攪了攪,才遞到清卿手邊。

清卿只覺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從碗中傳來,回想今日自己初醒,滿屋滿地沾的都是血跡,不由疑惑,便捧著藥碗,小心翼翼上前:“師父,這是什麼藥?”

子琴揉揉清卿腦袋:“碧汀散。你舊傷發了。”

這一出手不要緊。只是子琴受傷慣了,一時未曾在意手指的微小疼痛,因而仍是伸出被刺破的那隻手。直到未癒合的傷口險些滴落一滴血在清卿頭髮上,子琴這才趕忙縮手,將湧出的血跡抹在掌心。

清卿一看,驚得睜大了眼睛。連忙拂衣跪在師父手側,將藥碗舉過頭頂:“師父,弟子不能!”

子琴勉強笑笑:“不過小傷,如何抵碧汀毒那般厲害——且莫涼了藥。”

說罷,重新端起碗,放在清卿眼前。

清卿抬起頭,只見藥色濃重,其中血腥氣顯得愈發強烈。心中更是惶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帶著哭腔道:“師父,弟子萬不敢……”

不及清卿說完,子琴一手掐住清卿喉嚨,一手揚起藥碗,把那又苦又烈的碧汀散全然灌進清卿口中。

反應不及,直到半溫的碧汀散被一股腦兒全灌了下去,清卿這才伏著身,猛烈咳嗽起來。子琴見清卿咳得難受,便緩和些神色,溫然道:“清卿,碧汀毒的功力不可小覷。如今你身子這般虛弱,若不……”不等子琴說完,清卿忽然抓住師父袖口,“哇”地大哭起來。

“師父,弟子再也不走了……”

子琴愣了一瞬,隨即扶起清卿來,笑道:“要到哪兒去?”

“哪兒也不去。”

待得清卿哭聲稍止,子琴這才把熟睡的弟子抱到榻上,默默道:“下次,別讓師父等你這麼久了。”

入夜,是綺雪捎來話,說師父發了脾氣,不願上山頂來。師徒二人都知道他個性,便也沒再多問。只是子琴仍是趁清卿不注意,時不時刺些自己的血去摻到藥裡。幾天過去,清卿起色漸漸好轉,令狐掌門卻一天一天虛弱下去。

清卿只是初感疑惑,不知師父如此世間難敵的功力,怎會傷勢如此嚴重?見得師父本就白得透明的面板日益沒了血色,清卿便寸步不離守在師父榻前,照師父的指示尋些增益氣血藥來。

不過幾日,師徒二人便換了身份。

等天色擦黑,清卿終於舒一口氣,在小火上煎著二人的藥湯。子琴已然淺淺睡著,清卿翻出一本舊譜子,在空氣中擬然七絃,十指汀汀淙淙無聲彈奏起來。耳邊聽得山路上有腳步聲靠近,清卿苦笑——

師叔終究還是來了。

待得門外之人愈發靠近,清卿方覺奇怪。腳步輕淺,不似師叔那般深厚的功力。且留神聽去,門外來了不止一人。

清卿連忙熄了火苗,迎風掀開門簾,果真是兩個身影一前一後,不斷向著竹屋走來。定睛遠望,清卿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來者一是西湖的天客箬先生,身後還跟著蕊心塔的景明少俠!

想起師父仍淺昏未醒,清卿不願攪擾師父安歇,便回到屋內,滅了所有燭火,只留一個閃著微光的燭臺迎到門外。屋內瞬間漆黑一片,清卿便立定門口。

箬冬景明二人來到近前,也停下腳步。

想來箬先生仍是長輩,清卿不敢輕易失了禮數,便揚起嘴角微微上前:“天色漸晚,不知先生有何貴幹?”

出人意料地,箬冬神色平靜:“令狐少俠近日可安好?”清卿不答,箬先生便接著道:“冬有一事,需與令狐掌門見面詳談。因而不敢離山,還請少俠告知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