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令婉依然微笑說:“嫁給王族不是安寧的歸宿,我跟隨你師父,平安吉祥,還能學會音律,什麼富貴能比這相互守護來的踏實?”

她說完這話眉心還蹙著,似乎是脾胃不舒適很多年了,揉著腹部:“很早時候,是我先嫁來白家的,你師父為了我解悶也讓我傳授舞藝給城裡的貴族子弟,但都是學個三分就得瑟起來,臨了還拿話損我嫁的低微。”

“可是師母的幸福不關乎他們的舞藝。”顧頌很少與長輩女性這麼說過深遠的話,他恍然發覺他似乎口才也不賴。

石令婉被說的心裡熨貼了不少,她的確也是感到幸福的。她索性不在這個後生面前掩飾: “對,我兒子白泓他不喜愛舞蹈,你純良正直我看在眼裡,就在遠處看著你。”

顧頌懂了,師母是想以繼母石秋月的遠親關係,和他走近些結緣好便於教授她舞藝。他以為顧弘明過世了,他的親人就都沒有了,卻未想到繼母的族親還願意傳授他舞蹈。師母就算刻意不承認,那根據族親的脈系,繼母應該就是師母的同輩,他一開始來到白家還忘了說這點,他就怕說了是多餘的,人家畢竟不是親孃。

不單是親戚,師母操勞多年,身上那些風骨還是相似與顧弘明的通透。

顧頌被室內爐火燻的渾身發熱,凝一眼那傲然屹立的指環上金鳳,瞬時惠心院的內院空曠處雪停了,就見龍捲風呼嘯陣陣,他單膝跪地。

石令婉坦然對他說:“你等過了上元節的出樂,你必須要去一趟涼州城看你的繼母,還要捎帶上我的問候。”這小子漠視繼母的孤獨,她有必要提示他這點。

這是很符合情理的,顧頌承諾道:“代母認親,需加倍用心於舞樂… …每日問安於門前,別後日久來看望。”又是民謠詩詞,他的思念總也繞不開父親的弘月樓,連著就是繼母石秋月,聽那日琴坊的催貨掌事說,涼州有人家的婚事出大樂,他有種直覺感到那應該是繼母再婚了,但又覺得她不是那種率性而為的女人。

當時十歲,他學舞時候,在顧弘明的見證下,他曲膝向繼母說了這些民謠中的詞。

石令婉也不推辭不覺得意外,雙手交握:“你還是能喚我師母的。”

他跪遠了些:“— —師母。”

門扇外,雪花夾著北風呼嘯在這地勢高的院內,青石板路徑兩旁凍土更硬,那北風吹起被霜殺死的牡丹花枝頹廢飄搖,拇指粗的根株叢中有些沒有被霜露觸碰到的嫩枝葉居然也見到深綠色的。

顧頌揚拎起一盆熱水倒在上面腐爛的上面,然後端了火盆在上面放一刻鐘不費力就給清除了,唯獨留下那株深綠色上面給蓋上了舊棉布。

石令婉出來外面正屋坐下,淡然說:“給你做衣裳那兩日我就覺著你和我們家很有緣,此刻想來還不是一重緣,咱們這淵源很深厚呢!”

顧頌本來覺得沒有理由湊過去朱桓臺,也對最後一場的決定性排演忐忑不安。現在師母多了另外一層關係,他也有氣勢地過來坐塌旁:“師母,我等這節日過了,春節完就回涼州接母親來這裡。”

石令婉點頭並沒有說什麼,繼母就是家主,少年離家必定要回去盡孝的。

室內沉靜,淡淡桂花茶香中,顧頌沉不住氣了先開口:“師母,我並不是我爹親生的。”

石令婉說:“這我知道。”她認為這不是很重要,兒子是否是親生的,在這流離亂世中多了去了,教導有方比是否是親生的也許更加重要。

這個人,說話總是習慣了說到底,面對面長輩,人又是很祥和的性子。他繼續說:“我娘有了我之後才嫁給我爹的,但我爹沒像別人家親生爹那樣嚴厲,他待我很溫和,到了如今我還時常想念他生前的時光。”

石令婉抬眼端視他的身量:“那你的舞藝是你母親教授的嗎?”她想說,這小子跳舞柔韌度很好。

“對,我母親在爹跟前說,既然頌兒身形修長那就也要傳承她的舞藝,母親說到做到就教了我幾年直到她在爹去世前半年。也是我猶豫了,我就想我一個男子習了舞藝,那我的瑟怎麼學?”面對通曉這些的長輩,顧頌說的實在。

石令婉忽然想到一點,就問:“那如果,樂班臨時缺了領舞的,讓你無論如何都要出來救場,你能嗎?”這可是頂重要的一環,阿兄石軌給她說過多次。她又強調:“就是代替舞蹈者,師母認為你能的。”

顧頌聽了師母的這話,驚的額頭冒汗:“臨時充任?我還能,但也僅僅是充任。”

石令婉笑得抿嘴:“你真有膽?”她有些懷疑這少年的魄力,起身推開內居室門:“你不覺得,我這裡的器物都是陪襯喧騰舞的?你的瑟不是最好的,那器物有時候還有些累贅不是!”

一說到做到他的寶貝瑟不好,顧頌瞬時心裡感到不安,看著師母。

午時一到,顧頌離開惠心院回到泓芳居,他心裡再度回到一個時辰前的彷惶。他擔憂起涼州城裡的繼母石秋月,但他有責任而脫身不得,他想起來繼母其實待他也很好,他為何非要來認親,萬一母親不願意認這個親呢?人家好好地在弘月樓裡享受著好些貴族男女的膜拜。

走下寬寬的木樓梯,到了泓芳居院門口,白季旺脖子上圍一圈狐皮筒著手微笑等他。還問他咋不待在詠雨閣內院烤火,或者就在泓芳居暖著也好啊。

顧頌低著頭過來就挽上白季旺的胳膊,外院裡蘋果樹光禿禿的枝椏顯得空靈。師父對他說:“你都來了一個月多了,師父看你也住習慣了。”

顧頌應聲:“嗯!”依然挽住師父站著賞雪。兩條高挺的身影映在雪地上,陽光照上來帶著金色光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