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天子近臣才知道,書齋對於皇帝來說,一向都不僅僅是一間書房,更是他一生中寄託情思之地。

他年幼之時,書齋是圓明園天然圖畫的五福堂,小七生於彼處,小十五賜住彼處;

他成婚後,書齋為樂善堂。他那《樂善堂文集》,整合了他登基之前,對於這天下的抱負;

接下來,他又有了雙桐書屋……雙樹枯死一棵,他竟為梧桐續絃。而彼時,也正是慧賢皇貴妃薨逝,而婉兮進封之時。

自然,身為天子,他最重要的書齋,還是養心殿的三希堂。那方小小的天地,是他身為天子、同時作為凡人,心靈最大的寄託。

——可以說,不管是宮裡、圓明園,還是避暑山莊,幾乎只要找到他的書齋,就能找到他心靈的歸處了。

七十三歲再來盛京,他知道,他可能沒有機會再來下一次了。所以他要特地建一座書齋留在這裡。

若九兒魂兮歸來,他又豈能在此處獨留她一個人啊?

這一次來,他將書齋建好了,他也將他的心魂留一瓣在此處。若她魂兮來歸,便能找見他。

完成這個心願,以七十三歲高齡,再度駕臨盛京的皇帝,高興之下,下旨恩賞。

諭旨曰:“朕此次至盛京,恭謁祖陵,將軍大臣以至官兵,均各奮勉執事。除官兵等另降諭旨賞銀二萬兩外,將軍永瑋,賞銀三千兩;將軍慶桂,賞銀二千兩。”

“副都統成策、德福,侍郎鄂寶、宜興、伯興、榮柱、德福,府尹奇臣、府丞蔣良騏,共賞銀三千五百兩。總管赫楞泰、諾木齊、納蘭泰,掌關防官福昌、倭什布、拉隆阿,包衣佐領伊伯、英額、廣索、福紹,共賞銀一千五百兩。”

盛京將軍、宗室永瑋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敢鬆了口氣下來。

皇上非但沒因為文溯閣匾額的事兒治罪,反倒賞賜了給他;而且他的恩賞是所有人裡的頭一份兒……他真是有一種死後餘生的歡喜。

在永瑋看來,此次他能遇難成祥,都是人家和珅的功勞。

和珅身為“天子近臣”的名聲果然不是虛的。別人辦不了的事、遞不進的話、救不下的人,人家和珅這不是都辦到了嘛!

永瑋得了賞銀三千兩,便從中拿了大半出來,將二千兩銀子派人去送給和珅……

盛京之行,至此,已然是皆大歡喜。

一眾大臣都等著,皇上藉著這歡喜的勁兒,能夠賜眾人在“嘉蔭堂”戲臺看戲。

這嘉蔭堂戲臺,便是此次盛京老皇宮增建西路的又一主要建築群。

皇上這麼興師動眾地修了戲臺,不看戲,難道還能幹放著不成?

結果,大臣們卻遲遲沒能等來皇上賜看戲的訊息。

皇帝聖駕五天後從盛京起鑾回京師,大臣們就徹底錯過了在這新建成的盛京老皇宮戲臺裡看一場戲的機會去……

對此,眾人都頗為奇怪。

首先皇上已經這個年歲了,七十三歲來盛京,還要特地修建一座戲臺,做什麼用啊?說句實在的,皇上到了這個年歲,還敢說數年之後還能再來盛京麼?

倘若都未必能再來了,又何苦大費周章修建一座戲臺去?

若要修戲臺,當年修東所和西所,他奉著皇太后回盛京的時候兒,怎麼沒修呢?至少那會子說修戲臺,可以說是給皇太后看戲用的啊。

再說戲臺終究跟文溯閣意義不同。皇上此來盛京,無論是拜謁祖陵,還是親自主持盛京太廟的落成,都是隆重莊嚴之事;可是卻修建個戲臺,卻難免叫人以為不夠莊重了去啊……

更何況,戲臺修了就修了吧,可是卻竟然一場戲都沒唱過——在皇帝只在盛京停留五天的這樣一個短暫的行程裡,修這麼個戲臺,究竟又是何用意?實在是解釋不清楚了。

連以天子近臣自居的和珅,也是一頭的霧水,沒辦法替同僚們答疑解惑。

和珅自不願跌了這麼面兒,便只道,“九月盛京已經冷了,皇上年事已高,不耐關外的寒冷。再說接下來就是冬至節,皇上自要回京,親自祭天。”

車輪轆轆,大駕鹵簿隆隆而去。

唯有皇帝回眸,望向那座漸漸在視野中點點變小的故都、舊宮,欣慰而笑。

這一次盛京之行,僅僅在盛京老皇宮駐蹕五天,他卻也這般大興土木,生生又建造出一整個“西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