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行在大學士們”議的是凌遲處死,這刑名乃是極刑中的極刑了,這也正是大學士們迎合皇上之前那一番雷霆之怒。可是皇上明明氣得發了那麼長一道諭旨,可是最後卻還是施恩,將凌遲處死給免了,改為斬決。

雖都是死刑,斬決好歹是一刀給個痛快的,總比受那千刀萬剮、數日不得斷氣的刑罰要仁慈了不少去。

這些種種細節加在一起,外人也許看不出什麼來,可是年過七十,數十年伺候在皇上身邊的英廉卻總覺得不對勁。

和珅聽罷便笑,“瑪法,瞧您說的,我還能做些什麼呢?當初臨啟程之時,您萬千叮嚀,孫女婿如何能不聽您的?”

眼前這年輕英俊的孫女婿,英廉依稀還能看見十幾年前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兒。

那時候兒的和珅,剛入鹹安宮官學為學生,因父母早逝,繼母不待見,又要以長兄之力呵護弟弟和琳,故此那時候的和珅留給人的印象,是俊美聰慧之外,更有一份超越年紀的沉穩和謹慎。

——可是反觀此時的和珅,在還不滿而立之年,已經成為軍機大臣之時,在天生的俊美之外,卻終究難以避免地多了不少的驕矜之氣去。

這驕矜之氣,是來自皇上的寵信;這驕矜之氣,卻又何嘗不是來自和珅對自己的自負去?

從前因為身世而來的謹慎小心,後來因為科舉不第而遭遇的消沉,在此時的春風得意之下,盡數全都拋卻了。

英廉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小鳥兒,這會子羽毛豐滿,已然振翅高飛,必定是要脫離開他的掌控了。儘管,這孩子好在在他面前還留存了一些對他的尊重。

可是在這孩子的官職一步一步高升,與他都要平起平坐,甚至因為這孩子比他還要早進軍機處,故此這孩子對他的尊重,卻也終究只剩下尊重而已了吧。

英廉垂下頭去,“是麼?你既聽從了我的囑咐,那麼想來你在隨駕途中必定也什麼都沒參與。那金從善竟然能衝進御道兩旁去,竟然他的投書還能送到皇上去……這些,一定都與善保你無關,對麼?”

“善保”是和珅小名,雖說那是滿人的音譯,不能用漢字的字面來猜測其意,但是此時此刻,英廉卻希望這個名字就是漢字的表面意義——希望這孩子,還保有如當年一般的善良去。

雖說官場本身就是染缸,誰都不是白衣冰心,否則無法生存。可是——至少在自家人面前,應當暫且收起那一副對著旁人的面具去吧!

英廉語氣裡已經透露出不樂意來,和珅如何聽不明呢?

他便垂首笑笑笑,“自是什麼都逃不過瑪法的法眼——沒錯,那金從善的投書,的確是孫女婿接了,送到皇上面前去的。可是孫女婿卻也只做了這一件事,別的事,倒與孫女婿無關。”

“是麼?”英廉又笑了,“如果不是,那當然最好。”

英廉頓了頓,靜靜打量著眼前春風得意的年輕人,“興許是我多心。誰叫那金從善的名字裡有一個‘善’,你的小名又叫‘善保’呢?真是有緣,是不是?”

和珅不說話了,一雙眼靜靜凝住英廉。英廉嘆口氣,搖頭道,“算了,你如今是軍機大臣,身為中樞之臣,你凡事自有你的分寸。唯有一事,答應我,好好兒善待你的妻、子。”

和珅點頭一笑,“您放心。”

英廉轉頭望窗外秋色。

說是秋色,其實已是冬了,只不過樹上還懸著些尚未落盡的黃葉,便依舊還勉強可以留一段秋,聊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