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嵐和聽雨對視一眼,都趕緊跪下請罪,“奴才胡言亂語,主子恕罪。”

惇妃沉下臉去,半晌也幽幽地嘆一口氣,“順嬪和蘭貴人終究與我不同,她們自恃是鈕祜祿家的格格,是尊貴的滿洲名門閨秀,故此永遠自視高過皇貴妃家世出身一頭去。從來都寧肯相信自己那點子自以為是的猜測,全不將我們這些漢姓人放在眼裡罷了。”

“可是我不同,我好歹跟皇貴妃是相同的出身。這便註定了,有些事我比順嬪和蘭貴人這兩個蠢婆娘看得更準、更深!故此,此時才有我得皇寵、生公主,而她們兩個啊,註定在這後宮裡孤單終老,無依無靠!”

現在不過是還有皇太后扶持著那兩個,若皇太后將來兩腿一蹬,她們兩個有的是苦果子吃的!就憑她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再加上今日裡說過的那些話,皇上將來肯饒了她們兩個才怪!

觀嵐聽著卻還是有些眉心難展,“可是主子……皇上今晚的確是回園子來了,沒留在宮裡陪著皇貴妃啊。這要是從前,皇貴妃還年輕盛寵的時候兒,皇上怎麼會將病重的她給獨自撇在宮裡,只叫舒妃和婉嬪兩個陪著去?”

惇妃搖了搖頭,“你們哪裡知道!一來,明日裡就是皇上下旨推遲了的賜宴大學士的筵宴,那皇上今晚必定要先回園子裡來,沒的明日再現折騰回來。”

“二來……”惇妃終究是總管內務府大臣四格的女兒,對於內務府諸多辦事的規矩也知之甚詳,“算算日子,七公主這幾日金棺就要奉移了……你想皇貴妃若是知道了,還不得哭得死去活來?唯有將七公主的金棺從公主府直接奉移,不經過宮裡,才能叫這事兒暫時避過皇貴妃去。”

觀嵐和聽雨對視一眼,也都垂下頭去,不敢再亂說嘴。

兩人告退出去,惇妃靜靜望著兩人背影離去的方向,不由得也是嘆了口氣。

她沒想改自己的性子,她也學不會委曲求全,故此她今日說這些,不是為了討好誰。

她只是,此時已經當了額娘,便也得學著從此凡事都替自己的女兒思量思量。

宮裡不缺公主,可是公主們有得寵的,亦有不得寵的;便如嫡出的和敬公主又如何,那三額駙被皇上給折騰成了什麼樣兒去?而其餘四公主、七公主,本來還都是庶出的公主呢,結果連自己帶額駙,都被皇上捧得如寶兒一般。

並不是但凡皇上自己的骨血,皇上就一定都會喜歡的,終究還要看這孩子的造化,以及這孩子的生母懂不懂得替孩子種種捭闔。

便從這一點上來說,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她都得跟皇貴妃學。

故此啊,從這會子起,便是為了自己的十公主,她也得學著順著皇上的心思說話——進宮十二年,這麼漫長地走過來,她如何還能不明白,皇上是容不得旁人對皇貴妃有半點不敬的?

順嬪和蘭貴人估計是一輩子都放不下對漢姓人的成見了,故此總是有意無意冒犯到皇貴妃去;可是她自己就是漢姓人,她犯不著再跟她們兩個犯一樣的傻氣兒去。

從此往後,只要順嬪和蘭貴人說皇貴妃怎麼不好的,她必定反其道而行之。

皇上自有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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惇妃猜測不錯,正月十七日皇帝在圓明園裡賜宴大學士之後,次日十八日,七公主的金棺便行奉移禮,奉移至阜城門外果恭郡王暫安處暫安。

二十三日,行“初上墳禮”,遣官讀初次祭文致祭。

二十七日,為“大上墳禮”,再讀二次祭文致祭。

皇帝對七公主的一片鍾愛哀傷之心,那些“雨涕”、“愛鍾”的心意,慨然公佈於天下。

這些都是相對公開的,前朝後宮早一日晚一日都能知曉的;還有一項隱秘之事,卻是外人暫時不得知曉的。

皇帝在正月十六那一日忍痛離開紫禁城,回到圓明園,除了預備次日的賜宴大學士,以及為小七治喪諸事之外,還有一項對於婉兮來說,極為重要的事。

正月十六日皇帝在親赴小七的公主府酹酒之後,回宮探望婉兮的這一次,在多年之後的《清高宗實錄》中,落筆為“視皇貴妃疾”。《實錄》中但凡這樣的落筆,並不代表皇帝所有來看望皇貴妃的記載,而是一旦這樣落筆,便是說皇貴妃已然病重了……

婉兮自己的情形,精於醫術的皇帝心下已然有了數兒。他要暫時離開她,回園子去,除了按例賜宴大學士,以及為小七奉移、上墳禮之外,他還要急著趕著為她再做一件事去。

皇帝派此時管內務府的皇六子、質郡王永瑢,親自處理將皇貴妃孃家編入鑲黃旗滿洲——這便是俗稱的抬旗——婉兮的母家,由內務府下正黃旗內管領,繼抬入正黃旗包衣佐領、鑲黃旗包衣佐領之後,終於直接抬出了內務府旗份,成為外八旗、且是八旗首旗的鑲黃旗的滿洲旗份!

抬旗之後,編入鑲黃旗滿洲,便要為魏家人正式編立佐領。皇帝更是直接將婉兮母家直接編立為世管佐領——此佐領從此世代為婉兮母家人統領——這種抬旗、編立世管佐領的方式,已經不是普通的抬旗,而是按著皇后母家丹闡的方式來抬!

就在小七的“大上墳禮”前一日,亦即正月二十六日,永瑢上奏本,抬旗之事已然辦好。

便也在同一日,婉兮的兄長德馨,亦為闔家抬旗之事,向皇帝上謝恩折。

辦完此事,皇帝才在正月二十七日,又辦完小七的“大上墳禮”之後,親自回宮,再“視皇貴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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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年秋獮木蘭,婉兮病倒之後,算到今日,已是數月之久。

原本也許還算不得大病,卻因為小十七的再度出痘,而將婉兮的命給抽走了一半去;那麼小七的溘然而去,便是將婉兮僅剩餘的那點子命,也都給帶走了。

從小七薨逝之後,婉兮的病情急轉直下,到皇帝這一日安排完了一切,回宮來見她時,她已然疲憊得時常睡著,難得醒轉過來了。

皇帝悄悄走進來,看著這樣的她,心魂已然被那無邊的暗寂撕碎。

他知道,這一刻的暗寂,將越擴越大;一旦她再也醒不過來,那他的整個天地,就都會被這暗寂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