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琴蹙眉,“可是我倒是風聞,皇子裡頭也頗有幾個人有了表字、雅號的去。除了永瑆這個‘鏡泉’去,便彷彿永琪也有個表字‘筠亭’的。還有永瑢,雅號為‘九思主人’……”

婉兮含笑眨眼,“九爺也有表字‘春和’;九爺諸子,福靈安、四額駙都也同樣有表字去……有雖有,都是在宮外私下裡與漢大臣互相稱呼罷了,決不能在皇上面前用的。”

“況且皇子自與大臣不同,皇上未必會追究大臣,卻一定不能容許皇子如此。”

婉兮輕吸口氣,“況且姐姐想想,永瑢為純惠皇貴妃之子,有一半漢人血統;永瑆為淑嘉皇貴妃之子,有一半的高麗血統……除了永琪之外,自行使用表字、雅號的,偏偏是他們兩個!”

語琴的心,到底終究是咯噔了一聲。

她聽出要緊的來了。

“而咱們的圓子,身份與永瑢、永瑆也有所相似,此時剛剛進學,倘若也學著兄長們,或者由師傅們引導著,也取了這表字和雅號去……”語琴額角發冷,“得虧發現得早!也難怪皇上這次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寫了那麼長一道諭旨去!”

婉兮靜靜垂下眼簾,“咱們本就擔著漢人的血統去,你我能有今日的位分已是殊為不易。可是皇子之間的說道,自比咱們後宮還多。永瑆自是無心之舉,他自己也是有字號的,只是咱們圓子終究太小,並不知此間利害去。”

“倘若小十五不懂事,也學著永瑢和永瑆去,取了表字、雅號的,那便必定有人又要揪著這個理由不放……本來宗室和覺羅有不少人便不歡喜我晉位皇貴妃,這便自然會將圓子當成了靶子去。咱們大人倒還罷了,如何能叫這麼小的圓子這麼早就去承受那些去?”

婉兮說起來都覺有些後怕。這事兒偏偏出在她懷著小十七,那幾個月間專心養胎,暫且顧不上旁的去,這便對小十五有所鬆懈的時候兒去。

“能叫咱們及時發現此事,那是上天護佑小十五,不叫這孩子因年幼而落人口實去;皇上及時下旨嚴叱此事,更是從此叫圓子再沒機會犯下這個錯兒去。”婉兮說到此處,都是拍著心口,悄然感激上蒼的。

語琴都忍不住起身到東暖閣的小佛堂去拜拜,連聲說“阿彌陀佛”。

這些煩心的說罷了去,語琴便笑著道,“對了,還有宗喜事兒。九福晉也是有福氣,與你真是有緣,這便在你之前,先誕下了一位小格格去!”

婉兮也是驚喜不已,“天,她這回竟然瞞得這樣嚴實!”

語琴也笑,“她與你年歲也是相仿,到了這會子也是年歲不小了,都不敢指望還能誕下孩兒去了。這便有了孩子也沒忒聲張……結果瓜熟蒂落,倒是兒女雙全了。”

婉兮含笑點頭,“真是要恭喜九爺和九福晉賢伉儷去。”

婉兮還沒出月子,對於愉妃和永琪母子的這些話也便只是與語琴等姐妹私下裡說說,倒並未當真與愉妃計較去。

一個內廷主位,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皇寵,如今連唯一的兒子都失去了……她便是說什麼做什麼,總歸也是堪憐。若當真計較了去,倒犯不著。

愉妃便也自以為得計,將這些話說得越發順溜了起來,就好像當真就是那麼回事兒似的。

皇帝從小十七誕生之後,因祭地於方澤,其後又赴黑龍潭祈雨,也暫且沒騰出工夫來,可是並不等於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就在愉妃傳揚這些話的期間,皇帝也正在與內務府大臣商議永琪園寢選址之事。

原本永琪是生封親王,且有子嗣,故此單獨建造親王園寢都是應當的。可是皇帝卻還是下旨令內務府大臣查勘大阿哥永璜與三阿哥永璋合葬的園寢,叫將永琪也與那兩位兄長葬在一處去。

接了皇上的旨意,內務府大臣自是忙碌起來。

五月二十二日,就在十七阿哥小滿月前一天,總管內務府大臣上奏皇帝:安葬著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的園寢裡,還另外安葬著一人——那就是綿德的元配福晉、和敬公主的大格格阿日善。

內務府大臣們實地勘查了一圈兒,發現三座墓葬之外,已經沒地方來安葬永琪了。

按說既然無處安葬這位榮純親王,那便該另外選址,或者單獨給永琪建造一座園寢就是。

可是能當到總管內務府大臣這個級別的,自是都極其深諳皇上心思的。他們心下都明白,皇上壓根兒就不想多花銀兩給永琪另外建造一座園寢,就想將永琪直接葬進永璜和永琪現成的園寢裡算了。

故此一向侍君經驗極為老道的幾位總管內務府大臣:莊親王、傅恆、阿里袞、德保、三和、四格等人,竟然聯袂給皇上出了一個看似有些匪夷所思的主意——“必得先將綿德阿哥福晉之磚圈挪出,在董各莊就近地方擇地,另建磚圈、修砌圍牆、蓋造大門三間,安放福晉金棺。其磚圈之舊地基內,修理潔淨,建立石圈一座,奉安榮純親王金棺。”

通俗來說,就是將阿日善從墓地裡摳出來,挪出定親王園寢去,將空出來的坑兒,重新整備了,葬入永琪。

以阿日善的身份,從皇家來說,那是永琪的侄媳婦;從和敬公主那算,阿日善又是永琪的外甥女,叔叔兼舅舅卻要用侄媳婦兼外甥女的墳基地……總歸有些詭異了。

況且永琪與阿日善兩人生前,還曾為了綿德和永琪暗鬥而早就有齟齬。將永琪葬入阿日善原本的墳坑兒,不知又是不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因果了。

這樣有些匪夷所思的奏請,皇帝竟也毫不猶豫地就批覆了:“準其遷移”。

由這樣一樁決定,亦能窺知皇帝心中對這兩個人的態度去:無論是對這親外孫女、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還是對永琪,在皇帝的心中,竟也都是死後都可以挪動,並不在乎這兩人在死後的安寧的。

根據皇帝的旨意,內務府大臣核算這一番遷移阿日善墳墓、再為永琪修建墓券的費用。

為親王造墓券,一切花用自是都有定例。內務府大臣按著定例核算出大約一萬四千九百十五兩五分六厘的銀子來。

這數目看似是不少,可是內裡卻獨獨少了一項極為重要的花費——賜諡的親王,好歹是該給立墓碑的。這一項的費用,應該還單獨有三千兩,可是內務府大臣的核算裡卻彷彿忘了填寫這一項的費用。

這個謎底,待得一年後,也就是乾隆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永琪的碑文正式完工,才被揭開——堂堂第一位生封的親王,死後非但沒有單獨的園寢,要與被皇帝公開褫奪繼承權的兩個兄長合葬;甚至連單獨的墓碑都沒有,他的碑文是刻在大阿哥永璜的墓碑背面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