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皇上,雖說長眸裡甚至是含著笑意的,沒有從前那般的發脾氣,可是今兒的話卻已然說到了——中宮失德的話題上去。

她便忍不住擔心,若是她這會子再當面與皇上頂撞起來,皇上便甚至可能向皇太后當面提到廢后去!

不,她不想!

不僅為了自己,便是為了永璂,她也不想的!這會子她得忍,便是心下再不甘心,也不能再直接與皇上頂撞起來。

良久,她勉力壓下心中的憤懣,盡力緩緩道,“皇上問得好~~皇上是無神不尊、無神不拜……可是咱們宮裡還是園子裡,卻唯獨沒有和貴人她們的神啊~~”

“她們的神,是來自遙遠的天方國,與咱們有什麼干係?她都不肯信奉我們的神佛,我以大清國母之尊,又憑什麼要禮遇她們的神?”

皇帝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皇后,那朕來告訴你:康熙十八年,皇祖在蠡城行圍時,曾遇到一座回部禮拜寺,皇祖親自下馬步行而入。在寺中,皇祖看到到書架上的‘天經’後而‘不忍去’。”

“三年後,回部向皇祖呈獻經書,皇祖再次‘詢道問理’,下旨禮部,禮聘京城內外人員來解讀這本經書。只是遺憾彼時京師左近並沒有精通此種語言,乃至有本事翻譯經書的人。皇祖在景山等了一天後,還是沒有等到合格的解經人,皇祖不得不作罷。”

“皇后啊,你身為大清國母,理應最是明白,自從我大清定鼎,西學東漸,經教漸開。我大清歷代天子都甘願謙遜‘詢道窮理’,所以才在宮裡、園子裡,將這天下所有的神祗全都供奉、禮拜。我們又怎麼會不敬和貴人所供奉的神?我們只是曾經遇到,卻沒能找到合適的解經人罷了……可是誰竟準你不敬她們的神,甚至還要以和貴人不肯拈香拜佛而罰她的跪去?”

那拉氏聽得愣住。

她如何能不知道皇上凡事都以皇祖康熙爺為榜樣,康熙爺未竟的事,他必定要一件一件去完成……可是她卻哪裡知道,原來九十年前,康熙爺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去啊!

她心下的底氣便也一點點抽離而去,她垂下頭,不敢看向皇帝的眼睛,卻依舊牢牢抱著皇太后的腿。

皇帝抬眸,凝視住皇太后,“今兒這一席話,皇額娘雖顧著皇家體面,將皇后與和貴人帶入後殿來問話。可是此前那一幕,卻也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過。這宮裡的人,個個兒都是心思通透的,便是這會子還沒說破,她們遲早都會琢磨明白。”

“故此今兒這事情必定不能就這麼算了。便是內廷主位們不敢亂說什麼,可是若今兒這話傳了出去,傳入回部子民耳中,又或者傳回了西域去……兒子倒不擔心他們再心生去意,兒子只是怕他們會笑話咱們這位大清國母!”

“這樣的中宮,試問他們如何肯奉若國母,如何肯誠心伺候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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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也是緊緊蹙眉,垂眸盯著那拉氏。

“……朝廷用了六年的時光,耗費了兩千多萬兩白銀,還有那麼多條人命去,才換來西北的平定。皇后啊,你今兒這一件蠢事兒看著彷彿是不大,可是卻足以重新掀起西北的風雲變幻去!”

“剛剛經歷了那一場平定之戰,此時無論是皇帝,還是我,抑或是天下百姓,都沒人想再繼續打仗了……故此今天的事兒,必定要給和貴人一個交待,給天下人一個交待!便是我,也不能護這個短了。”

皇帝長眸便隨之一寒,“此乃中宮失德……”

皇帝的話剛剛開了個頭,皇太后便已接下去,“既然和貴人的委屈出在信仰和罰跪上。這是後宮裡的事兒,倒不宜拿到朝堂上去討論,故此這事兒我看還是應該叫皇后用相同的方式來給和貴人一個補償去。”

皇太后靜靜抬眸,凝注皇帝,“我聽說,和貴人她們會每天早晚共有五次禮拜?那規矩,倒是比拈香拜佛還更嚴格些。那便這樣吧——從前這幾個月裡,每當皇后拜佛,總叫和貴人在廊下陪跪;那便從明日起,和貴人每日早晚五次禮拜的時候兒,皇后也在自己宮裡,陪著一起跪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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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話已落地,便再無更改的餘地。

皇帝輕輕挑了挑眉,雖並未露出笑顏來,不過好歹倒也勉強點了點頭。

那拉氏則是大震,一把抱住皇太后的腿,已是落淚哭喊,“皇額娘!……皇額娘,我是大清皇后啊,我怎麼能陪著一個貴人跪……?”

皇太后輕輕向後收了收腿,漠然挑眸,吩咐安壽和安頤,“瞧你們兩個奴才,是怎麼伺候主子的?你們皇后主子可是大清皇后,你們怎麼好意思看著她在我面前跪了這麼久?”

“還不過來,將你們皇后主子扶起來吧。不必給我跪了,要跪,就給這天上的神明去跪吧。若今兒還沒跪夠,從明兒起,每天五次呢,夠她跪的了。”

皇太后說罷,將自己的腿再向後猛然一撤,“皇后,你是皇后之尊。可是我叫你跪拜的,是天上的神明!便再是人間帝王家,在天上神明面前,自然也該跪。皇后,這不委屈你!”

安壽和安頤只得上前,一左一右跪倒,求著那拉氏起來。

兩位老官女子便也這樣用自己的身子,將那拉氏與皇太后之間隔了開去,叫那拉氏沒辦法再繼續抱住皇太后的腿去。

那拉氏知道這是皇太后已然絕情,不由得更是痛哭失聲,“……可是,皇額娘,皇額娘啊,媳婦是大清皇后,是要親自主持家祭,祭祀我滿人的祖先神的。若我也給和貴人的神跪了,那豈不是,豈不是要將她們的神,與咱們滿人的祖先神並重了去?”

那拉氏這句話還是打動了皇太后,皇太后略一思忖。

“你說的倒也有理。那便這樣,又不叫你永遠都陪著和貴人跪,不過是她陪你跪了多久,你便還給她多久就是了。之前是不是說六個月來著?好,便以這六個月為期,你便陪著和貴人跪六個月吧!”

“至於這六個月期間,咱們的家祭是不方便由你主持了。這便也叫你歇一歇,這六個月間……”皇太后說著緩緩抬眸,瞟向一直候在外間的舒妃,“這會子令貴妃即將臨盆,愉妃又是蒙古格格,她們兩個都不懂咱們滿人的規矩。那便叫舒妃來代替你吧。”

外間,舒妃之前陪著和貴人一起來到,便也沒走,就在外間候著。此時聽見皇太后這話兒,便急忙跪倒接旨。